北京崖沙燕脱险记

今年5月，一则消息在北京的鸟友圈中炸开了锅：一群崖沙燕选择将永定河畔的一处大沙堆作为它们繁殖的家园。

你可能认为这没什么大惊小怪，因为燕子很常见。但是，崖沙燕在北京可不常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罕见！

“燕门石窟”即将覆灭崖沙燕何去何从？

让我们先来认识一下崖沙燕。

崖沙燕，别名灰沙燕，雀形目燕科沙燕属，是一种小巧敏捷的鸟类，过去在北京并不常见。它们喜欢在沙质河岸或湖边的崖壁上筑巢，密密麻麻的，让人联想起山西著名的龙门石窟，于是，就有鸟友给这些燕巢取了个有趣的名子——“燕门石窟”。

崖沙燕的雌鸟与雄鸟羽色极为接近，都呈棕灰色，喉部和腹部为白色，背部则带有一条深色的横纹。它们体型小巧，翼展大约只有32厘米，飞行敏捷轻快，通常成群结队地在空中盘旋，以捕捉昆虫为食，这也使得它们成为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每年5月到7月，是崖沙燕的繁殖季，这一时期，雌鸟和雄鸟共同筑巢、孵化并抚育雏鸟。它们的洞穴是用嘴一点点啄出来的，末端空间较大，崖沙燕还会在其中铺设干草和羽毛。这些洞穴大都狭长且深，足以保护巢内的卵和幼鸟免受掠食者的侵害。

在全球范围内，崖沙燕广泛分布于欧亚大陆和北美洲，通常被归类为无危物种。然而在北京，崖沙燕的繁殖记录在近十年内才逐渐增加。这与北京的生态环境息息相关，特别是永定河。

永定河的沙壁质地松软，地理位置适宜，是崖沙燕理想的繁殖地。鸟友们在这里发现了约150多个崖沙燕巢穴，这是目前北京已知的最大崖沙燕栖息地。2023年，永定河爆发洪水，极大地改变了沿河的自然形态，为减少地质灾害，改善沿河居民生活环境，政府启动河道综合治理工程，其中也包括位于永定河大桥以南几百米的这段崖沙燕筑巢沙崖。

但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年之后，“燕门石窟”将面临顷刻间覆灭的命运。

鸟友圈朋友发出警告：“再不去看看可能以后没有机会了，施工机械已经兵临城下了……”其实，这群小家伙儿在北京鸟友圈早已声名远播，我很早就知道它们的存在，只是一直拖着，还没能亲眼目睹“燕门石窟”的风采。

鸟友的一句话如雷贯耳，我终于和朋友相约，在今年6月初的一个周末，背上摄影装备，马不停蹄地赶往永定河边。

朝九晚四7小时紧急营救

施工河段被绿色的铁皮围了起来，我们沿着围栏搜索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处人为撕开的缺口。低身穿过去，沿着一条通往河边的小路前行，大约10分钟后，到达了崖沙燕的栖息地。

顺着河堤，我们下到永定河边，眼前是一片崖沙燕育雏的欢腾景象。但视线的上方，一个黄色起重机的机械臂高悬着。

崖沙燕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机迫在眉睫，它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喂食巢中的幼鸟。与我同行的几位都是热爱鸟类的朋友，大家慕名前来，想多捕捉一些崖沙燕育雏的瞬间。我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崖壁不过十几米，肉眼看到的崖沙燕幼鸟非常小，如果不用焦段至少800mm的长焦镜头拍摄，几乎很难看清它们的样子。我架起相机，捕捉来往的鸟飞行时的姿态和簇拥在洞口的雏鸟。在取景器里，狭小的巢穴口挤着一堆圆圆的小脑袋，张着嘴巴嗷嗷待哺。

后来，我们把拍摄的照片上传到社交媒体，引起了超出我意料的讨论。大部分网友是被崖沙燕的颜值吸引，他们对此发出“好可爱”“萌死了”“原来还有圆脸的燕子”“想做头像”……等等这样的感慨。但有一点很明显，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知道崖沙燕。

但网络上的高讨论度，对在这片沙崖上悄然逼近的危机并无任何影响。

6月17日，施工方的挖掘机抵达了永定河畔，准备启动河道治理工程。但此时崖沙燕的繁殖季尚未结束，许多幼鸟只能待在巢中，等待父母的喂食，并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一旦施工开始，这片沙崖将被推平，所有的巢穴都将被摧毁，失去家园固然可怕，但更严重的是数百只雏燕的生命岌岌可危。

“挖掘机来了，工人让我收拾离开，说是要铲除沙崖并做护坡。”

这句话传到北京的鸟友圈后，一场事先没有计划的保护行动紧急拉开帷幕。

生态摄影师韩霄林第一时间在社交媒体上发起紧急呼吁，希望引起更多人的关注。群友们迅速分工：有人马上制定了反映诉求的攻略，拨打“12345”热线；有人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帖，并@新闻媒体和自媒体博主；有人找朋友帮忙，联系媒体记者，给主管部门相熟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我也加入其中，动员家人一起参与这场营救活动。

“12345”热线被“打爆了”，接线员说许多人都来反映同一件事，短短几个小时内，社交媒体上出现了许多崖沙燕的热帖，媒体上保护崖沙燕的相关报道形成了声势，让这场原本无人知晓的危机，忽然之间如同台风过境，迅速引起重视。当天上午11点，相关政府部门和施工方负责人紧急赶到现场，决定立即停止施工。而后，大家就崖沙燕的保护展开讨论，经过数小时的协商，暂时达成共识——停止施工，保护崖沙燕栖息地。

从早上9点鸟友发出警报，到下午4点各方协调决定停止施工，仅过去了7个小时。

既要治理，也要保护停工护燕仍是挑战

洪水要治理，崖沙燕也要保护。这两者看似矛盾，实际又是统一的。

崖沙燕是国家“三有”（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保护动物，也是北京市二级保护动物。它们对生存环境的要求比较特殊，而永定河边的这处崖壁，就是目前北京被发现的唯一一处崖沙燕大规模栖息地。

永定河曾经历过多次改道和污染，河流生态一度严重退化。经过一系列的修复工程之后，生态系统才逐渐恢复。崖沙燕选择永定河作为栖息地，并不是偶然。它们需要松软且稳定的沙壁筑穴，同时还需要丰富的昆虫资源以保证繁殖期的食物供给，永定河畔稳定的生态环境与沙壁质地，完美符合崖沙燕的需求。所以，从某个时间开始，每年5月，崖沙燕从南方迁徙到北京，都会停留在此处筑巢繁殖。

北京的这次“停工护燕”行动，声势、阵仗都不小，但其实也算不上特例。2021年，在河北石家庄正定县滹沱河，为保护崖沙燕栖息的沙岛，跨河大桥西移了40米；2022年，在河南商丘一处行政规划区在建公园，为了保护数百只崖沙燕的家园，项目工程随即设置了保护区，重新规划了施工时间和区域……这一次，在多方努力下，北京这几百只崖沙燕的栖息地也将被长久地保留下来。

仅从这些年公开的报道就能看出，为保护崖沙燕，人们一直都在努力。

如今，永定河边崖沙燕的栖息地已经被围栏高高围住，禁止闲杂人靠近。北京自然之友野鸟会也在组织志愿者，整理相关调查数据，为崖沙燕的保护提供科学的方案。相关部门在北京持续寻找适宜崖沙燕的更多栖息地，一些鸟类学者认为，这些栖息地是存在的，只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然而，即便这次危机得到了暂时的解决，接下来要面临的挑战依旧不容松懈。防洪工程要推进，野生动物栖息地的保护也要同时进行，如何在这两者之间找到平衡，仍需我们不断探索。

（编辑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