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畏惧

演技高超的演员能够像变色龙一样塑造各种角色，这是一种天赋，一种让演艺生涯常青的方法;对此，奥斯卡奖得主、法国女演员玛丽昂·歌迪亚坦言，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引领她踏上对人的探索之旅。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在著名摄影师Paolo Roversi位于巴黎的工作室，歌迪亚坐在洒满阳光的庭院内，低调、和善，却难掩光芒。在品一口茶、吸一支烟，或吃一口黄油法棍的间隙，她即兴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有时她会突然停顿，思考片刻，并在接下来的回答中表现出与生俱来的好奇、聪慧、机敏，以及对合作者深深的尊重。作为演员，她穿越时空，深情演绎，直击人内心深处中最黑暗的角落，从成瘾者、疯女人，到悲剧人物、爱情故事，以及复杂的家庭生活。年近三十岁时，歌迪亚凭借多部影片闪耀国际影坛，比如Tim Burton的《大鱼》（Big Fish）和Jean-Pierre Jeunet的《漫长的婚约》（A Very Long Engagement）;其后，她始终保持着对表演强烈的好奇心和执着的投入。2008年，她凭借Edith Piaf一角迎来了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捧回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大奖，演艺事业蒸蒸日上。多年来，在法国先锋电影与好莱坞大片中，她都有不俗的表现，最近更是出演了挑战演技的多个不同类型角色，它们是莎士比亚笔下的麦克白夫人、Leos Carax的《安妮特》（Annette，2021）中与Adam Driver联袂出演的歌剧演员，还有Vanessa Filho的《天使脸庞》（Angel Face，2018）中性格乖僻、行为古怪的母亲。

这一次，歌迪亚借在《服饰与美容VOGUE》出镜的机会与Paolo Roversi重聚，这是他们继十多年前拍摄单幅肖像以来的再度合作。她辉煌的履历和与生俱来、内外兼修的魅力也吸引了Chanel的目光，2020年，她成功代言了Chanel最具标志性的5号香水。如今，她那略带忧郁又摄人心魄的美丽面庞在Roversi的镜头下定格，与Virginie Viard打造的Chanel 2022春夏高定系列奢华礼服裙相得益彰，浪漫唯美。在Roversi电影般的镜头下，光影变幻之间，她佩戴的Chanel高级珠宝熠熠生辉，这套珠宝来自Chanel的“1932”经典系列，灵感源于日月星辰，让人不禁想起90年前Gabrielle Chanel的顶级珠宝设计。

歌迪亚第二次坐在Roversi的镜头前，随后与我们侃侃而谈，主题围绕“颠覆者”展开，涉及她电影中的男女主角、电影行业现状，还有她在舞台内外和镜头前自我发现的心路历程。

在你看来，电影界有哪些先于你出现、之后成为影坛先锋的颠覆性人物？

首先，我想到的是Alice Guy，可能大家都会想到她。卢米埃尔兄弟创造了电影技术，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是Alice在动态图像里加入了情节和叙事。她将自己置于画面中，运用电影技巧讲述故事。不过，大众并没有给她相应的认可。大家都在谈论卢米埃尔兄弟所做的贡献，却并未对她呈现给观众的故事给予恰如其分的赞颂;事实上，可以说，正因为有了她，今天我们才能用电影去讲故事。她个性多样而鲜明，拥有极致浪漫的一生。我曾有幸在高蒙电影公司档案馆欣赏她的电影，趣味十足，充满力量，甚至突破传统。

说到女演员，我觉得不得不提Simone Signoret。她外形出众，散发着女性高贵的气质;而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外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开始展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女性魅力。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年轻时诠释的角色不够精彩，而是她年长以后的表演更具冲击力。记得在我小的时候，妈妈经常提起她，并对我说：“她是到了某个时刻，决定不再凭借自己的美貌（去达成什么）的这样一位女性，也许她是不单单想做一个美丽的女人。”年轻时，她真的非常漂亮，引人注目。而到了某个时刻，所有人都觉得她变老了，她也会因此不开心，生活已经毁掉了她的好身材。不过，她率先接受了这一切，并让其他人在接纳这一切的同时也接纳了这样的她。

在表演上，你通过不同的角色不断颠覆自我，在你的职业生涯中，哪些角色最能促使你发现自身的特质和才华？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觉得自己拥有哪些可能？

扮演Edith Piaf，对我而言是一次极其深刻、影响深远的体验，我没有给自己任何限制。事实上，我的感觉是，在你不设限时，你就看不到界限，反而比设定条条框框更能实现超越。另外，我认为，当你深入了解一个人，触碰到另一个人所拥有的亲密关系，你会在内心产生共鸣。其实，这件事解释起来相当复杂，因为它涉及心灵层面。如今“心灵层面”这个词可以代表很多东西，它们引发恐惧，提高理性的极限。当我提到心灵层面时，我指的是最根本的层面，它将众生联系在一起，我们共有的那些东西超越了语言和思想，也超越了我们的集体认知。面对这样一位真实的女性，能够深入地走进她的生活，了解她纯真的个性，我的内心会产生强烈的共鸣;反之，这也让我有足够的自信去触碰自己的内心世界。

拍完这部影片，我需要卸掉那些压在我心头的重担，为此，我做了一些极不寻常的事！我去见了一些人——我在15岁或20岁后再没见过他们。我需要把某些东西还给他们，那些让我背负起来十分痛苦的东西。但是，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爱;整个过程完全没有愤怒，因为我自己已经与它们和解了，只是它们依然在我心里。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我从没把电影当作治愈自己的一种手段;但我觉得，当我们能够深入体会和感受另一个人的身心时，也就能更深入地了解自己。这让我知道，我是多么渴望照顾好自己，我想轻装前进。当然，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没有放下所有事情），而这也是我成为演员的原因。不做演员，我想我仍然会有这种追求自由的个性。每个人都带着包袱来到这个世界，我们的先人将其传给我们的父辈，造就了他们的喜怒哀乐，我们这一辈又把这一切再次传递下去。但除此之外，我是一个演员，还可以通过自己以外的片中角色去探索人的境遇。

“颠覆者”一词是否也可以用来形容你曾经合作过的某些导演？

是的！Leos Carax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无法将他归于某个类型。他创造了富有诗意的电影表现形式，他的电影就像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他属于这样一类导演：观点与众不同，能够发现自己拥有的自由，讲述自己想讲述的故事。其电影的精髓是呈现内心扰动他的一切。这非常美妙，而且很勇敢。对他来说，讲好他的故事至关重要。或许，他属于通过电影自我暴露最多的那一类导演。

越来越多的女性电影人推出了很有力量的作品，这让人很开心。今年以来，我最喜欢的电影是Audrey Diwan执导的《事件》（The Event）。我在影院观看了这部作品，在那之前，我已很久没去电影院了。我选了下午场，身边坐的都是老人。和我同排的一位老先生，年龄在70到75岁之间。那种感觉很奇妙：一男一女两代人坐在一起，我受益于他那一代女性的所有抗争，而他则经历了那些女性别无选择的年代。散场后走出影院，我们彼此对望，看得出来，我们都很动情。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将女性与性别解放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对我这一代以及未来几代人都有重要意义。

你既出演商业大片，也在法国先锋和艺术电影中扮演角色。在你看来，不同的观众和电影规模是否会带来不同的收益？你是在拍摄个人独立电影时感觉更自在，还是觉得好莱坞大片更有影响力而去参与？

其实，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演以及他们投入到电影中的精力。我拍过的所有可以被称为大片的电影都是由导演亲自执导的，而且大部分导演都参与了编剧工作。实际上，在美国，这是很少见的事情。比如，克里斯托弗·诺兰就写了《蝙蝠侠》的剧本。我总是与那些对自己的工作和电影充满热情并深度参与的导演合作，这和电影是不是大制作无关。有时我会拒绝某些大片中的角色，因为拍摄那样的电影，导演只是一个工具，真正做决定的是制片人。当我拒绝了那些电影，每个人都说我疯了，一定会后悔的。可在我看到拍出来的电影后，我肯定了自己的选择，因为它们真的与我格格不入。

这与你的直觉有关吗？

我认为，这更关乎个人，而非直觉。这关乎我是否了解自己，知道我是否有能力给予导演我能给予的一切。如果我觉得我们无法共同创造一些有意义的东西，那么这个电影就不适合我。因此，我会有意回避那些我知道自己演不好的电影。

给我们讲讲Arnaud Desplechin导演的Brother and Sister 这部电影吧，与他再次合作是什么感觉？

我想，我很少能在彼此不谈论私事的情况下，如此清楚地了解工作伙伴的私事。我知道他家中的一些矛盾，因为他把这些矛盾反映在了电影里。作为导演，他以将个人生活搬上银幕而闻名。我认为，一个人能这样暴露自己是很勇敢的。这部电影很特别，因为Arnaud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他的生活，也没有说过他与家人的关系，不过，我还是有所耳闻，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我就是电影中的他。虽然我并不确切地知道他的家庭关系，但我的判断很准确。我们之间互相不谈论任何个人的私事。我从不觉得有必要询问他和他的姐妹之间的关系，我认为，他与片场中的Arnaud在很大程度上是合二为一的。我知道，他希望我创造一个非常麻烦的角色，他要我尽一切努力，塑造一个在很多方面不被人喜爱但又要让观众喜爱起来的角色。我喜欢这个任务，Arnaud说我成功了，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成功了，因为我还没看到这部电影。我们在一起工作，心有灵犀，被一种强大的、重要的力量支撑着。我真心认为，如果他不执导电影、不讲故事，他就活不下去。

戏剧是一种更直接的艺术形式，到目前为止，戏剧演出也是你职业生涯的一部分。能谈谈你即将在西班牙马德里扮演的圣女贞德吗？

我非常非常高兴能与La Fura dels Baus剧团合作，这绝对是一个非常棒的剧团，他们的演出在世界其它地方是看不到的。他们有朋克的一面，这一点我也很喜欢。事实上，他们在六年前就邀请我出演《火刑架上的圣女贞德》（Jeanne d’Arc au bûcher），我接受了。能和他们共事我倍感兴奋，因为我以前演过很多版本的圣女贞德，无论是清唱剧还是舞台剧。每次与不同的指挥家或导演合作，都是全新的体验，这次也是一场与众不同的演出。六年前，当他们第一次邀请我出演这部戏时，我正怀着我的女儿，只能放弃。我真的很高兴他们再次邀请我出演这部戏。作为专业演员，演戏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其实，这是我母亲委托我去演的，1992年前后，她在奥尔良参演了这部戏。2005年前后，剧团再次邀请她，但那时她没空，所以推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