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流涌动

正常体温不是一个绝对数值

讨论热的功用，还得从体温开始聊起。毕竟所谓冷热，是基于体温相对而言的。

正常体温这个概念诞生于19世纪中期，一位名叫Car Wunderlich的德国医生对约25，000人的腋下体温测量后得出结论，人类的正常体温是372摄氏度。时至今日，我们仍在沿用这个标准，以判断我们是否发烧，或体温过低。但医学界也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

一方面，不同的人的“正常体温”，由于年龄、性别、外部环境、饮食、活动强度等差异，也各不相同。年轻人的体温比老人高，女性的比男性高，胖的比瘦的高。而即便是同一个人，醒着睡着，动着静着，吃什么喝什么，都会影响体温。比如《生理与行为》期刊曾发表过一份研究，显示参与者仅在饮食中加入一克辣椒，就导致核心体温升高、体表温度下降。

情绪也对体温有影响。华盛顿临床神经心理学家Michae Lynch博士解释说，“压力骤增盹植物性神经系统就会活跃起来，促使血液流向身体的主要器官。”因此，体温也会升高。撒谎则有相反的作用。西班牙研究学者在2018年发表的文章中说，撒谎带来的紧张和焦虑会导致鼻子周围的温度下降。

另一方面，人类总体的健康和社会医疗水平的不断提高，使得身体内的炎症几率降低，可以看到过去两个世纪以来，人类的正常体温一直在不断下降。哈佛大学健康出版社高级编辑Robert H.Shrnerling医生曾在2020年初发表文章，讨论重新定义人体的正常温度。他援引一份来自斯坦福大学医学院人类体温变化的研究，称通过对近20万人的体温记录分析，发现自美国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约160年间，人类的平均体温逐渐下降超过1摄氏度，目前新的正常体温更加趋近于36.4摄氏度。另一份发表在JAMA Network上的研究也认为37.2度的正常体温标准已经过时了。针对其研究人群的体温测试显示，40岁或以下的健康的成年人平均体温为36.8摄氏度。

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的官方指引，将人体正常体温界定在36.1-37.2摄氏度这样一个区间。38度以上是发烧，39度以上为高烧，而35度以下是失温症（体温过低）。和血压、心跳、呼吸一样，体温是人类健康与否的关键指标，这些指标的不正常可能预示着重大疾病。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类的机体拥有的这套缜密的温度调节系统，都能在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变化之时，保持身体温度处于这个正常体温的区间。

温度调节的过程虽然极其复杂——分秒之间，我们的身体都在完成成千上万次的化学反应——但外在，却是我们习以为常的表现。比如，热了，中枢神经系统就会给下丘脑发个需要降温的“微信”，后者则立刻做出反应，指示身体出汗或舒张血管：而需要升温时，就可以通过收缩血管减少流向体表的血流量，或者通过甲状腺释放荷尔蒙提高新陈代谢率，来增加身体的能量和温度。另外，日常生活中你一定有天冷时发抖的经历，其实那正是你的肌肉在制造热量以保持体温。

发烧，是你的身体在抵抗细菌或病毒感染的表现。但在没有突然的体重减轻、食欲变化、皮肤出疹子、严重疼痛或呼吸系统症状等情况下医生普遍建议发烧时患者可在家静养，多喝水，一般三四天就会自行退烧。如果不是长时间处在极寒环境下，失温症还是较为罕见的。失温症，就是你身体制造的热量追不上消耗热量的速度了。但也因为罕见，处理起来就需要更加谨慎。体温过低，可能导致呼吸不畅、口齿不清、身体麻木等，需即刻就医。

另一个常会被提及的概念是基础体温，计划怀孕的女性可能对此更熟悉些。所谓基础体温，即休息时身体的最低温度。我们都知道，荷尔蒙变化影响体温。女性排卵期内，体温会比正常体温高出0.5摄氏度左右。医生建议，女性睡醒后在还未进食进水的情况下，用专门的基础体温温度计进行测量和记录，以判断和增加受孕的几率。

女性更喜热怕冷？

相较于始终“热乎乎”的男性，大多数女性似乎更怕冷，手脚冰凉是很多人在冬季的常态。暖气安装和维护公司Corgi Homeplan曾做过调查，发现受访夫妻中有三分之一曾因为家中的温度设置而发生过争吵，而每十个女性中就有四个会偷偷调高家中的暖气温度。

如果如前面所言，人类的正常体温都在36.1-37.2摄氏度的区间内，那为什么我们对温度的感知如此不同呢？是不是女性的体温更低所致？

答案是否定的。事实上，1998年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就发表过一篇名为《冷手热心》（Cold hands.warm heart）的研究，证明女性的核心体温比男性高。现代社会，很多女性服用避孕药，在荷尔蒙的作用下，核心体温会进一步升高。这使得女性的身体更适应温暖，对冷的感知力和敏感度更高。2015年，荷兰科学家们发现，女性感到舒适的温度范围在24-25摄氏度，而男性则在22度左右。

除此之外，女性新陈代谢比男性慢，也是怕冷的原因之一。《应用生理学》期刊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男性新陈代谢率比女性高23%。新陈代谢，是指你的身体将食物转换成能量的过程，速度越快，作为这个过程的副产品——热量——就越大，体温就越高。正是这个原因，男性不需要暖气，他们自己就是个小型散热器：也是这个原因，女性明明吃得不多，却更易胖。

其次，波兰学者2015年发表了一份对比男性和女性体表温度的研究，指出女性较男性肌肉群更少，体脂量更高，这也是女性更加怕冷的原因。众所周知，肌肉收缩能够产生热量;即便在休息时人类正常体温的25%都来自肌肉产生的热量。

女性的手脚更冰，也在上述《柳叶刀》的文章中得到了数据支持，女性手部温度平均比男性低2.8摄氏度。英国医生Karan Rajan曾在Tiktok上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说这部分归因于雌激素导致血液更加浓稠，降低了向为四肢供血的毛细血管的血流量。

也因此，有人相信女性进化出了一套在极寒气候中确保核心体温的系统。女性的身体能够在寒冷的环境下减少血液向体表和四肢流动，以将核心体温维持在37度左右。也就是说，女性比男性能更好地保持核心身体热量。这样看来，是不是怕冷也不是件太糟的事？

有趣的是，这种体温差异并不是人类所独有的，动物也是如此。以色列动物研究学者发现，很多哺乳动物和鸟类也都是雌性比雄性更喜欢温暖的环境。以蝙蝠为例，繁殖季节，雄蝙蝠和雌蝙蝠会分开，前者去以色列较冷的地带生活，后者则在暖和的地方生产和哺育小蝙蝠。

学者们相信，无论对于动物还是人类，这都是进化的结果。“男人和女人对温度的感知不同，这种差异不是为了让我们和伴侣展开空调温度之争。”参与该研究的学者之一特拉维夫大学的Eran Levin博士说：“相反，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是为了让我们彼此保持距离，每个人都能享受自我空间，同时减少不同性别之间的竞争和敌对关系。”

热不仅能止痛，还能治病

止痛，大概是我们对于热最无师自通、信手拈来的运用方式。想想看，大多数女性是不是很小就学会了喝姜汤、敷暖宝宝，来和痛经斗争7而当我们身体不适、肌肉酸痛、关节肿痛时，最快想到且能迅速实施的，是不是泡个热水澡或敷个暖水袋7浑身上下或是痛点被热力覆盖包围的瞬间，你是不是感觉肩膀和内心同时松弛下来，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舒适的叹息7热力能改善血液循环，提升特定身体区域的血流量，身体温度上升后，肌肉就会更加灵活，身体也随之更加舒服起来。

热的功用当然不只是止痛，所谓热疗，其实是包括将热能量输入或输出人体组织来达到某种效果的全部治疗方式。自古以来，无论是哪个地域，哪个文明，都有以热治病的历史和传统。只是古人的方式更加原始，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更加奢侈。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曾经刊发一篇文章讨论历史上对太阳光热的使用，就提到了古埃及人在公元前500年运用太阳光线治病的案例。除此之外，在古埃及和古希腊，热浴、泥浴和热气洞穴等地热能量也是常用的治疗手段。

北美的印第安人则对蒸汽浴情有独钟，他们相信热浴能帮助退烧，治疗疾病。这和我们传统的发汗退烧法有些不谋而合。在中国长大的我们，谁小时候发烧没被妈妈灌一碗热辣辣的姜汤，塞进四边都掖得结结实实的被子里捂汗——汗出来了，温度也就降下来了。

中国传统文化里在对热能治病的应用方面，历史更悠久，范围更广泛，程度更深远。拥有自己的中医养生品牌的杨晓成医生说起中医对热能的运用，如数家珍。我们都熟悉的艾灸、拔火罐是热疗，至今不仅在中国仍是普遍使用的治疗方式，随着全球化和中西文化互通，在国外也有越来越盛行之势。除此之外，中药热敷、熏蒸、砭石热疗，甚至火疗法，都是中医利用热的原理进行外治的方式。

现在已基本失传了的烫熨疗法与艾灸有异曲同工之妙，是用发热的容器在人体部位上滚动、摩擦以达到治疗的效果。关于此，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在《黄帝内经》中，分别有所谓“病在骨，淬针药熨”和“形苦志乐，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的说法。

说起热疗，当然也不能略过温泉。现在的泡温泉可能更趋向于一种休闲保健方式，但以前各地还是有很多温泉疗养院的，为风湿、皮肤病等患者提供辅助治疗。其实，温泉理疗很早就在亚欧文化中盛行，温泉的高温能保暖和软化肌肉关节，修复细胞;浮力能降低肌肉紧张感：静水压则能改善循环，防止肢体水肿，减轻脏腑负担。

以中国为例，历代皇帝都爱的西安华清池在三千年前西周时就被发现了。其实不只是皇帝，温泉地区的农民每年秋收结束，也热衷于泡温泉，以消除大半年农活带来的疲惫，休养生息。东汉张衡在《温泉赋》中说，“有病厉兮温泉泊下焉”。

明代药物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提到，泡温泉能治疗“诸风筋骨挛缩，及肌皮顽痹，手足不遂，无眉发、疥癣诸疾”。这得益于温泉中所含的离子和矿物质，比如天然的高温硫磺泉能排毒灭菌，治疗皮炎;而碳酸氢钠泉则可以软化角质，帮助烧伤、烫伤患者改善疤痕问题。

热还能帮助人体与病毒和细菌作斗争，前面提到的发烧是人体对感染的应激反应就是这个道理。体温达到39摄氏度以上，病毒的致病率会大大降低。西方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就曾说过：“给我令人发烧的能力，我就能治愈一切疾病。”

现代科技让这句“豪言壮语”变得更加现实，我们现在用高温疗法帮助治疗癌症，包括膀胱癌、宫颈癌、乳癌、肺癌、肝癌等等。以最高45摄氏度的高温将人体组织加热，破坏甚至杀死癌细胞，以达到治疗的目的。

目前，高温疗法主要是辅助放射疗法使用。世界最著名的医疗机构之一Cleveland Glinic的放射肿瘤医生Jennifer Yu指出，“在高温疗法的辅助下，放射疗法的有效性能提高约50%。”温度达到42-43度，就有很好地辅助放射疗法或化疗的作用。Yu医生说，虽然病人常常提出质疑，但高温疗法的好处就是不会伤害正常的细胞和组织。治疗过程中，医生会随时观测温度，避免过热。“这个治疗就像是给你一个暖垫儿，大部分病患都不会觉得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