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无畏

作者: 简安 毛豆子 鸽子

心安无畏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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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年,我们的生活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变化。全球一体化用另外一种方式展现在我们面前:不管你身处哪个角落,都逃不过流行疾病的魔爪;而全球一体化又是如此脆弱,曾经最远不过几十个小时的飞行就能达到的“天涯海角”,现在寸步难行,大部分人呆在家中,告别旅行和欢聚,以最小单位安静地生活。

有多少人过去一年的计划被打乱了?安排好的旅行、婚礼、留学、工作……我们曾经习以为常固若金汤的生活其实不堪一击,但好在终于可以停下来好好想一想,健康、事业、金钱、家庭,这些选项在心里是否有新的排序?暂时的停顿正是探索自我的好时机。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也许你以前不知道或没想过,但现在你可能有了自己的答案。

如何在变化中找寻新的乐趣和目标,是新的课题。有人过去一年时间读了比之前十年加起来都多的书;有人因为频繁地去上瑜伽课而解锁了原来想都不敢想的瑜伽体式;有人花更多时间陪伴家人;也有人更多地与自己相处,探索自我边界……有人离去,有人到来,人类是如此柔软又坚强。

居住在不同城市的三个女孩:简安、毛豆子和鸽子,她们是好朋友,也是作家、旅行达人。过去总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她们生活也经历了各种变化,用互相写信的方式,她们讲述了过去这一年的生活。似乎疫情让我们把更多“身外”的期待降低,也变得更容易满足。心安,无畏,似乎就是对未来最好的期待。

Hi,简安、毛豆子:

真幸运能在这个清朗的北京清晨给你们写信。

去年这个时候,我刚刚从纽约逃到哥斯达黎加;在那之前,则刚刚踩着中美禁飞的门槛从海南飞到纽约。当时美国人民对疫情相当松懈,每个纽约人都热情地拥抱我,这让我非常紧张。我很清楚,纽约如此将成为下一个重灾区,于是我拉着男友Peter一口气逃到哥斯达黎加最原始的南部雨林深处。

哥斯达黎加是个神奇的南美国家,只占全球总面积0.05%的弹丸之地,却拥有全球6%的生物多样性。我们找到一座与世隔绝的营地,山脚下是泛着金光的北太平洋,背后是苍翠茂密的原始丛林。每天日出前,我们沿着徒步路线向雨林深处出发,傍晚回家,下海游泳。我们很快融入了那片宏大的自然生命体,世外正在发酵的疫情遥远如梦。

哥斯达黎加人打招呼时,高喊Viva La Vida,意思是纯净的生活。如果可以,我愿意留在纯净的林中,但Peter是一名公共卫生专家,两周后他被急召回纽约,纽约的噩梦即将开始。其实公共卫生界与传染病预防机构早在19年底便有详备的新冠应对策略,无奈美国政客自有考虑,Peter变得比我还要焦虑。于是3月初,我们又连夜买票,再次出逃。

这一次,我们去了这个地球上最能让我感到平静与稳定的国家:墨西哥。那片土地总能让我找到与本源和创造的连接。我们避免与人接触,直接驾车到尤可坦大区东北部的无人区。

大约六千六百万年前,一颗小行星击中地球,能量相当于一百万颗原子弹爆炸,导致了包括恐龙等几乎全部生物的灭亡。那颗行星的降落点就是尤可坦东部,一半沉在墨西哥湾深海,另一半冲击出地壳物质,堆积出如今的尤可坦地区。我想,如果我们将要经历一场巨大的变劫,那么我希望站在星星的遗骸上观察。

我们在自然保护区内租了一栋小屋,站在楼顶极目远眺,只有覆盖着海葡萄树的无尽的白沙与大海。过去那些年在路上的生活方式让我们很轻易就适应隔离,比如我们能够无缝全线上办公,行李只有两只双肩包,有需要也可以几天不吃东西等等。每周一次,房东会开车送来饮用水和大量的鸡蛋、牛油果、玉米饼。

生活简单而规律。我会花大量的时间跟着鸟儿的声音行走,有一次走了很远很远,看到半空漂浮着一层海浪般沉甸甸的白雾。顺着刺鼻的云雾,我找到了温泉。

每一天打开电脑,是爆不可控的疫情数据,合上屏幕,是墨西哥大地平沉,亿万年的荒无人烟,颇为魔幻。

当时毛豆子和我在小范围内组织募捐,得到了很多认识的、陌生的朋友的资助,温暖而感人。大家从世界各地搜刮防护用品送回国内,结果忙活了一阵后,国内迅速平缓下来,其他国家反而应对失利。个人实际力量如此单薄,个体命运却在念识之间,我决定在线上提供免费的冥想课程,帮助大家维护心理健康。这是疫情带给我的一大转变。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教课,因为修行于我是一条个人的道路,但新冠再次提醒我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一家国内的泛心理健康公司邀请我设计正念类冥想课程,我欣然同意,能够点滴助人也是一种安慰。

如此这般,我们在墨西哥辗转旅游、生活,直到6月才回去纽约。

当时的纽约如同一座空城,剧烈的浩劫暂时平复了,很多人选择离开,于是这座城市得以展示其百年一遇的安静面貌。时代广场如《香草的天空》中一样空空荡荡,五大道马路中央任意漫步,布鲁克林大桥是你的私人吊桥。我们迷上在城市中骑行,尽情发掘纽约沉淀下来的脆弱与秘密,疫情似乎让我们再度与这座城市坠入爱河。

入秋后形势不容乐观,于是我独自回到中国,Peter则前往泰国。如果说疫情是一场席卷世界的风,那么我就是这样跟着风势一路飞翔。下个月我和Peter将在纽约相聚,谁知道风又会把我们带到哪里呢?这个世界已经被疫情连成一张紧密的蜘蛛网,无论落脚何处,生命依旧无非是呼吸而已。

简安、豆子,希望2021年,我们可以在某个可以碰杯的角落相聚。

鸽子

“Hi,鸽子和毛豆子:

纽约一别,都好多年过去了。2020年伊始,我想着肯定要去一次美国,找你们玩。没想到,2020年我几乎哪儿都没去成。

今年,柏林是个冷冬,我在柏林的第三个冬天,第一次看到雪可以积那么厚。我想也许是因为全球碳排放骤减,我才有机会在柏林赏了一场雪。柏林周边大大小小的湖也都结了冰,很多人如同夏日去湖里游泳那般去湖上滑冰。大雪让这座封锁了许久的原本阴沉寂静的城市多了很多活力。往年冬天的阿尔卑斯山区,是滑雪爱好者的天堂,今年滑雪场都关门了,柏林人总是在冬天非常眼热南部人,今年算是心理平衡了。

我,包括绝大多数的人,2020年都在家办公。我上周去朋友家,他的头发已经长得不可思议,他说zoom meeting的时候,只能关摄像头或戴上帽子,能去理发店剪个头发,都是夙愿。他从纽约搬到伦敦,再从伦敦来了柏林,就是为了更浪荡的生活。身为夜店小王子,全宇宙最难进的berghain,他也是常客。但这一整年,柏林的夜店都关着,那些techno狂热分子完全是一腔热情无处释放。平日里永远排着几公里长队的berahain,如今又成了一个废弃工厂。几个月前,那里办过一次展览,舞池不再,唯有空旷的寂静,很多人从未在它有光线和如此安静的时候走进去过。当然,展览也需要排队,谁让它是全宇宙最厉害的夜店。

我从未想要去夜店门口排几小时队,然后被拒绝。那天我对我朋友说,等哪天解封了,请一定带我去一次全宇宙最难进的夜店clubbing一下。

除了techno分子,我觉得其他柏林人也都快疯了,倒不是因为病毒,德国人真的没有很在乎,但那种自由不羁的生活秩序不再,让他们非常沮丧。我经常听到邻居们依然播放的电音,不知道是在非法聚会还是在独自热舞。

2020年夏天稍稍开放过一阵,德国人全都去度假了。圣诞节也是,虽然政府一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旅行,但他们还是不怕麻烦地手举核酸测试结果,还是要去个西班牙。

我觉得旅行还是要够放松,这种有后顾之忧的事今年都没干。如果说,鸽子的2020年是“逃”,我的就是“宅”。2020年,依然可以“逃离”真是很难得。我有个朋友也在国境线关闭前去了墨西哥,他说,原本游人如织的坎昆,空无一人。而鸽子去的尤可坦恐怕并没有受到疫情多大的影响,没有人的地方,反而在全世界“兵荒马乱”的时候能保持如常和平静。

毛豆子是往日我朋友圈里最会旅行、行走最频繁的人,而今年,你的旅行故事仿佛完全发生在你家某一处的光影里,一个astier de villatte的杯子就可以牵出一整个巴黎。今年毛豆子的周游好似都在颅内,以别的形式抵达,布满了杯具、香氛、植物、食物、光影。

我忽然感慨,平素旅行占了生活方式很大一方的人,忽然就“卡”住了,原来我们想要去看看世界的某一处,随即就可以去实现的过往,其实是一种不被觉察和感恩的奢侈。而接受世界和生活的变故,并在变故中找到新的志趣,肉身受困而精神依然在遨游,其实是天赋异禀的旅行者的幸运份额。

我从上海搬到柏林,就是为了清静。而2020年,我又重新开始渴望人群。我想去餐厅吃饭,听嘈杂的人声,听酒杯碗碟的碰撞,我甚至想跟陌生人说话。

行至年底,我也早已没有当初的关注和惶恐,而COVID也完全没有按照我设想的方式发展。而今,我身处依然严格封锁的地方,唯一的想法就是能上哪儿去理个发。我还记得2020年2月,我刚从上海回到德国,走在柏林寂静的夜里,有几个年轻人站在广场上,放着电音,他们对着天空大喊:Corona,你来吧!

而今,我再也不关心数字了,心想着,这疫情可能还要一两年才能消停吧,但好歹,春天要来了,也许能解封了,至少可以去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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