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023
作者: KIRA
英雄主义
电影《封神》如夏天里的一把火,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将古典英雄主义带回大众视野。
当灵感和冲动最初降临乌尔善脑海的时候,是2012年。 10年间全球电影工业中重量级作品接踵而至,社会氛围巨变,后疫情时代余痛未消,然而《封神》的文化反响与超26亿票房印证,年轻人确实地体察到了其中对于父权的追溯、权力对亲情的剿杀,更重要的是,个体在迷茫、矛盾、怀疑后最终与精神之父决裂,反叛为成长加冕,这或许是一种亘古不变的英雄主义。正如导演乌尔善所说,一个民族,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会重审自身文化身份,思索经历过的历史,以及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根源。
乌尔善反复提到,神话是公开的梦,梦是私人的神话。某种程度上,这场跨越10年的造梦征程,以其中无法计量的创作投入和商业豪赌,成就了算法时代与个人趣味至上的时代中另一种英雄主义。
美拉德
这个秋冬,时尚世界被一种自带醇厚熟成香气的风格征服: 美拉德。这个略带张扬的名字,源自食物的“美拉德反应”,即含氨基的化合物和羰基化合物在常温或加热下发生反应,生成拟黑素并伴随色彩变化的过程。由法国化学家L.C.Maillard 于1912年提出,以其名命名。
焦黄喷香的吐司、翻炒咖啡豆、滋啦冒油的牛排、烘培酿造啤酒的麦芽……如同这个反应过程中成百上千个中间体分子为食物带来风味与色泽,深浅不一的卡其、深浅棕、褐色、红橘也为秋冬涂抹出不同温度与层次。尽管棕色调早非新物,它如今却带着更为剧烈的结构重塑和材质对撞回归了。Hermès、Prada、MiuMiu、Max Mara以及众多其他设计师品牌,在浅卡其、阿穆雷特棕、铜棕、铜黄的发挥上各显神通,使温情与理性首尾一贯,呈现出一系列考究的“棕色物语”。
“夏天多巴胺”方兴未艾,“秋天美拉德”已风头大盛。它们包含着浓烈的色彩风格,将人们对当季的心理印象与情绪体验充分视觉化。有意或无意,人们为日常生活划分出一个个阶段变化。岁末倏忽而至,而美拉德的色调,与现下纵贯职场、情感、社交等各个生活维度的松弛感遥相呼应,映照出当下人们对于稳定、舒适、疗愈的精神需求。
芭比
在《芭比》的“死亡芭比粉”已然成为时尚热潮和文化现象一年之后,电影终于千呼万唤地来了。作为2023年毫无疑问的现象级影片,《芭比》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超越观影的多维狂欢,也让格蕾塔· 葛韦格成为全世界第一位单独执导电影票房超过十亿美金的女性导演。美泰公司的时尚娃娃芭比诞生于1959年,恰逢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与之后的两至三代女性产生了直接的生命体验的交织,芭比已然成为一个符号,回应着性别权力的变化与社会发展的诉求。
从美泰公司拿下芭比电影制作权的女演员玛格特· 罗比与葛韦格一起面对着大制片厂和美泰高层的种种质疑,以至于《纽约时报》在采访中直接提出,“这部电影中有很多细节早该被消灭在工作室的修改意见里了。整个好莱坞都在问,你到底是如何逃过一劫的?”可以这么说,电影《芭比》的幻梦成真,有关一段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友谊和两个自我摸索、自我成就的女性故事。
尽管有不知多少精妙之处在过程中被消磨、被妥协、被删除,最终登上银幕的《芭比》依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机智和温情映射了诸多议题。在巨大的票房成功和积极文化评价中,《芭比》无疑昭示,世界范围内,大概只有性别议题仍然携带着激进性和社会动能,充满了召唤力。
早F晚E
这句格式精妙的词条,可谓是对又一集体症候群下达的诊断书,精辟描述和定义了当代青年人早上喊fighting,晚上睡前emo的精神现状。换句话说,“白天越努力,晚上越困惑”。
演员胡歌在九月发布的数条微博将这一语汇再次推上热度。一周内,胡歌连续深夜在微博大抒感慨,天亮又将图文删除。这波操作使无数网友看到了每日在迷茫和重振旗鼓间反复横跳的自己,忍不住自嘲道,“正式确诊为胡歌”。
尽管以4个字总结个人的生存状态难免粗暴,它所传达的分裂和游离感却无比真实。在所有的关键词中,早F晚E是对现下人们所承受压力的最直观写照:考学升学、人际社交、就业、容貌、职场、婚恋……所有因素的综合作用,使个体无法轻易跳脱生活巨轮航行的轨迹,只要从表面的充实中抽离,便立刻深陷存在主义危机。它与丧文化和躺平哲学一脉相承,又多了点苦中带笑—毕竟,早F晚E生动地表现出了动态的情绪波动。
在过去半个世纪经济腾飞与社会发展后,这一年,每个年龄阶段的人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生存空间的挤压与放缓。日夜交替,EF循环,某种程度上,早F晚E是明确社会身份、完成自我认同之路上的阵痛。然而,这痛苦同样真实,它或许是留给每个人的终生课题。
City Walk
虽然被官方浪漫称呼为“城市漫游”,这个翻译显然并不足以准确定义citywalk涵盖的活动或文化意味。在许知远《十三邀》第四季中,牛津大学人类学教授项飙提到了“附近的消失”:“如今的社会,大家对自己周边的世界没有那种要浸淫进去、形成一个叙述的愿望或能力。”某种程度上,城市化与现代发明瓦解了社区,人们对于外卖App上餐厅列表的熟悉程度远超真实餐厅。然而,早在去年,city walk已在小红书发布的《2022年十大生活趋势》中位列第五,伴随着移动范围被圈定,人们对回到真实场所的渴望触发了对大街小巷的重新打量。
许多人或许会一眼看穿city walk的本质:遛弯儿。诚然,city walk自最初便带有小布尔乔亚气息,仿佛也和飞盘、骑行、户外、露营一样是短命都会风潮,甚至因精致化愈演愈烈而惹来调侃。然而,蓬勃的city walk与现代超一线城市打卡式商业生态交相呼应,在此之上,亦代表了人们对限定生活节奏的微小反抗。
猫系男友
正如一种来源不明的说法宣称,当一个男明星被说像猫猫或狗狗的时候,他差不多就要火了。猫系男友一直牢牢占据着人气宝座,格外使人上头。他们嘴硬心软、外冷内热,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使别人很难猜透他们的想法。
而今年,“哈基米”一词的诞生,使得对人类的动物塑描述更加丰富。这个来自动漫《赛马娘》的词汇,完整读法是“はちみつ”,意为蜂蜜。加上一点空耳,已然在中文社交媒体语境里演变为“泛指一切可爱的小动物”。
而将生活中的亲密伴侣或爱豆形容为哈基米,可以说是想象主体舍弃了人类形态,变为可以轻易刺激大脑释放内啡肽和催产素的可爱动物,塑造的过程本身即产生难以抗拒的吸引感,代表了当下时代人们情感的又一次转移与投射。

进击的男二号
回顾2023年的大小荧屏,我们震惊地发现,这是属于男二号的一年。一众男二不仅是女主的朱砂痣,更是观众心头的意难平。当大结局到来,纵使是HE也不那么香了,我们的心总因为男二沉浮,为他们的命运辗转。
提到男二号的代表人物,热播剧《云之羽》里的宫尚角首当其冲。极其机敏、睿智、多疑又孤独的宫二,在与细作上官浅的试探中棋逢对手,在猜忌与绝望中,无法抗拒地彼此吸引、依偎。靠着这个角色,丞磊在30岁这年老来得粉,副cp“夜色尚浅”开播即爆。
无独有偶,《长相思》前期,“视觉系”相柳与他隐忍深沉的爱,使观众将他每一秒镜头拆分成50帧细细品读,仍意犹未尽。官方男二涂山璟,直指男二人设巅峰。赵今麦和邬家楷的“长弓夕四”、 范丞丞的杨澄,无一例外令观众磕得起,放不下。
事实上,男二的光晕并不是从今年才开始扩散的。早在《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中,朱一龙饰演的齐小公爷,就曾让观众为其与明兰的遗憾痛心疾首,导演张开宙亦评价朱一龙的诠释为:“既具备现实主义的特点,又具备浪漫主义色彩的表演能力。”《香蜜沉沉烬如霜》中,润玉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后期黑化同样支点扎实,令人心碎。
男二的走红,一方面是人设红利,更极致、饱满、少限的性格塑造,以及比男女主的感情线少了几分刻意反而恰到好处的情节弧线,使得男二愈发层次丰富。另一方面,当观众的目光逐渐“去中心化”,这或许是流量时代衰退的信号,也映照了当下的某种自我观照。从不断内卷化的竞争中,我们把注意力从外部更多地转向内心与自我感受,更有能力欣赏且乐于看到非“天选之人”主宰自己的生活,即使付出、挣扎、失意,也都将能够释然。
Chat GPT
2021年或许可以被称为是“元宇宙”元年,两年后的今年3月,在微软研究报告里,GPT-4已经通过了一些经典的心理学测验,这意味着它拥有了相当于9岁孩童的心智。紧随而至的是,包括埃隆·马斯克、苹果联合创始人史蒂夫· 沃兹尼亚克、Stability AI首席执行官伊马德· 穆斯塔克(Emad Mostaque)在内的一千多人联合签署了一份公开信,呼吁6个月内暂停训练比GPT-4更强大的模型,英国及意大利政府也宣布了不同程度的政策收紧,要求加强对人工智能的监管。这些并不影响ChatGPT继续在种种维度为人们带来震撼:B站上疯狂流传的AI孙燕姿仿真翻唱、特朗普被逮捕的假新闻照片、德国摄影师Boris Eldagsen的AI生成图拔得今年索尼世界摄影大赛创意类头筹而无一评委察觉……同时,更多人工智能大模型迅疾爆发。AIGC制图工具已快速代替纸笔,变成各类表达的新手段,国内的土壤中,以小红书的Trik为例,参数在10亿规模以上的大模型已发布79个。9月下旬,OpenAI宣布推出DALL-E 3,并内置到ChatGPT中,进一步训练了生成逻辑,让生成的效果更为准确。
通用人工智能超越了人们对线性发展的认知。在法律约束和社会应对规则尚未建立起来的2023,每个人都在被冲击和裹挟。人类想让机器变得更像人,却把人变得像机器。ChatGPT指向了种族性的无限期望、好奇、机会、焦虑与恐惧。

去现场
在“消失的三年”后,2023,是“日常”回归的第一年。各种live现场几无间隙地发生着。周杰伦、五月天、林俊杰、张信哲、蔡依林、李宇春、张韶涵、梁静茹、陈奕迅、薛之谦、毛不易、任贤齐……睽违三年的各路“青春”回到我们眼前和耳边。即便场次井喷,抢票难度却升至地狱级,所有信号都在呐喊:“我们的生活,不能没有演唱会”。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发布的《2023 上半年全国演出市场简报》显示,上半年,全国营业性演出 ( 不含娱乐场所演出 )达 19.33万场场次,同比增长400.86%;演出票房收入 167.93 亿元,同比增长 673.49%;观众人数 6223.66 万人次,同比增长超 10 倍。其中,大型演唱会、音乐节演出 506 场,票房收入 24.97亿元,观众人数 550.10 万人次。这些数字远超疫情前水平。
除了令人乍舌的数量,周杰伦现场“一万的票隔壁唱了九千八”一梗,或许完美诠释了前方体验。伍佰甚至因此数月常驻热搜,他的演唱会上,首先是经典曲目万人合唱,但很快演变成“把伍佰的词全唱了,让伍佰插不上嘴”。
在这些现场,人们高唱、怀念、嘶喊、哭泣、情不自禁地笑,随着情感的释放,一部分的自我久违地得以打开。演唱会就这样成为一场短途旅行,跨国、跨省、跨区域奔赴演唱会目的地,这既指代物理意义,也是一场对常规生活服务区的逃离。
某种程度上,现场是人生的一期一会。在这些现场,许多人生时刻发生了:和一起去的人、和台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和同场的陌生人、和不在场的人……在接二连三开演的现场,我们命令自己“出格”,补偿近乎消失的过去三年,放纵自己抽象的感受,然后,某一段旋律、歌词、念头、表情,突然穿透空间与时光击中了我们,一切都脱离了真实与日常。或者说,我们迫切想要创造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