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山海奇魅 文艺“怪”杰

作者: 陈思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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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来漳州,请多给它一些时间。就像个腼腆的少年,它的故事、它的好处,你要轻轻问、慢慢挖,越相处,越爱它。

“闽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闽中山……”似乎从《山海经》始,闽地的“山海格局”就已被定调。而身处闽地最南端的漳州,更是将这种山海互动的格局演绎到了极致。三面环山、面朝大洋,左拥东海,右抱南海,脚踩温泉,海水与烈焰在这里合奏出最壮美的山海传奇。来自山地的农耕文明为它注入沉稳安定的绿色血液,来自大海的海洋文明为它奠定勇闯不羁的蓝色基因。两种文明不断叠加交融,孕育出的正是自由恣肆、个性鲜明的漳州城和漳州人。

如今,漳州古城的中轴线仍依稀可辨。东西向的台湾路上,西欧风情、南洋姿态和传统遗韵在此竞相争艳;南北向的香港路上,自唐宋至明清的商业繁华、清末民初的工商盛况在此叠加发酵。古城的红砖“皮肤”努力想要讲好“闽南”故事,到底不如几条老燕尾脊划破的天空和几座明代牌坊上的旧石雕来得生动鲜活。走到香港路的南端,九龙江——这条漳州人的母亲河,裹挟着这座城市14个世纪的荣光缓缓前行,沿途的丰饶景色会让你直观感受到漳州作为福建第一大平原的果香花影与浩渺烟霞。江水继续向前,将漳州城与大海最终联系起来:今天,其出海口“月港”的大名早在大航海时代已经全球皆知。那时,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的场面给人以巨大的信心,这股由海浪推动的财富追逐梦就这样起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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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大明王朝唯一法定向世界开放的海外贸易港口,月港幸运地被嵌在了世界历史的那个时间点上——随着世界地理大发现的浪潮,它成为中国直接参与全球贸易的出发点。来自美洲的白银、香料与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在此互通有无,也让漳州摆脱了陆地的束缚,而被卷入世界的洪流中。北上中原、南下南洋,数个世纪以来,漳州人在这条用海水铺就的道路上往返回环,将巨大财富与多元文化带了回来。它的视野不断被延伸至远方,目光又忍不住回望故土:漳州,始终都是那个山的客人,海的旅者。

如果你是第一次来漳州古城,尽可以从延安路上的中山公园开始游览。这座如今已成为大家消闲去处的公园,未曾错过近现代史上的任何关键点。

如今,随着厦门港的崛起,漳州和月港逐渐从海洋商贸舞台的聚光灯下淡出了。但正是这种“退一步”,让它有了“喘息”和“思考”的空间,成为整个闽南的“大后方”——富饶、丰美、平和、疗愈。山与海的主题从地理概念,演进为精神养分,就像从这里走出去的林语堂一般,让传统与现代、东方和西方、儒家跟外洋都能平等对望。它是如此古雅、这般温良、那样自在与自洽,就像一曲慢板,让人不经意就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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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恰因这“退一步”的空间,让这里的人更有机会把自己血液里的“蓝色”基因幻化为一路向海的激情。山与海的撕扯、抗衡、缓冲,造就了这片土地的张力,也让这里的人心性如同海风一样自由,脾性就像野木一般不羁,因为他们都懂得,坚持个体的价值是这个族群存活的根本。于是,在这样的山海奇魅中,不少既文艺又“怪异”的人物诞生了,他们之“怪”就在于为了心灵自由一切皆可抛,追求个性解放,在坚持做一个完整的“自己”这件事上,他们绝不妥协、毫无让步。他们带着这样山的气质和海的底色,站在狂风暴雨中,书写配得上这片土地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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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君凤:海山的女儿

闽南的山海养育了她;闽南的传统也牵绊着她。但当这片奇幻瑰丽的海与山都融汇进她的躯体、她的血液,那些豪迈的岩石和动人心魄的浪潮就都成为她胸中的勇气,让她在成为“自己”的荆棘路上义无反顾。

放学后,她骑上小摩托飞驰,停靠熟悉的拖尾沙滩,左边是金銮湾,右边是马銮湾——看看时间,还有30分钟这条少有人知的细白沙滩就会被潮水淹没,她要在这之前走到沙滩尽头的那座小岛,登上那矮得像缓坡一样的小山,看看那座小石头庙,然后再回转过来,眼见着这个自己的“秘密基地”渐渐成为孤岛,直到第二天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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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凤就这样在东山岛的海与山之间自然而然地长大了,而养育她长大的父亲正叫海山。她对这里每一颗沙粒、山石,每一撮泥土都了如指掌,就像了解自己的每一缕头发、每一个毛孔。而这种熟悉,似乎就继承自父亲海山——这个不论盖房、修庙、造船都喜欢亲自动手的男人也算当地的“传奇”。他是邻里口中的“何老大”——如今在东山岛,有一座最奇特的小庙,身处学校之中,是由原址上一座纪念当地圣贤的迷你石庙“扩建”而来的,“我们当地的新人结婚,一定要穿过校园,来这里敬香”。如此奇景是君凤从小就从教室窗玻璃里偷看过的,她也从小骄傲,这座庙的设计建造者一栏写着“何海山”三个大字。

充足的爱带来充足的自信与安全感,父亲对儿子最常说的也是“你们都要爱姐姐”。眼前的君凤当然有欢乐、有痛苦、有理想的光,也有时间留下的印痕,但唯独没有挣扎。“从小父亲就没有叫我要‘听话’,对他来说如果我要听话,那只能听自己的话。”她还记得那些没来由的晚上,习惯走南闯北的父亲又回来了,抱住女儿就往县城走——去看马戏。那是小女孩记忆中的五彩缤纷、光怪陆离,甚至带着一些野蛮,略微混乱的特别表演。这些真实的、鲜活的原生态风景对她而言胜过一切文字的、画面的、胶片的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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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大”是东山的“武术高人”,“岛上另一头的另一位‘高人’听说了,找到我们村来要跟父亲‘切磋’。”不打不相识,两位热爱武术的岛民就这样成了朋友。“有一年,父亲听说他生意遇上麻烦,就带我前去看望。”那是神奇一刻,那位叔叔住在山上,“整座山都被他养着些奇珍异兽,好多动物我都不认识,它们在山上闲庭信步,真教人大开眼界”。其中,那7只生动的、浓墨重彩的、不与人讨好的孔雀瞬间就击中了她的心,“何老大”掏尽身上钱财买下它们只为女儿一笑,同时也解了朋友燃眉之急。

回家后,父亲把孔雀养在自家屋顶上,成为村中的奇观。君凤天天去观察这些美丽的动物,却从未想到用笔去描绘。在她寒星般的眼眸中,自己的脾性、人生一定是大写意,而孔雀的美太具体了。何况当时作为一名老师,她的生活被各种具体填满,“站在讲台上却觉得自己很空”。一位曾经的校友偶然考入中国美院进修的消息为她点燃一星火光,朋友来信说:“你来吧!别怕。”于是向校长申请、跟县里报告,校长是她的小学班主任,说:“这孩子就是那么想读书,有什么理由不让她去呢?”刻苦准备了一整年,录取通知书到手的同时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只得向美院申请保留学籍一年。可是一年之后,来自家庭的压力排山倒海,况且当时儿子还只有几个月大,她决心要走时,孩子一病,她就彻底失去了被保留的学籍。又一年过去了,所有人以为时间淹没一切,可她心中的那团火却越燃越高——“我还是想去杭州读书!”她在重重压力下坚持复习并且再次考上中国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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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院期间,她系统地学习绘画,“我尊重专业,但绝不想放掉我自己的表达”。文化课和专业课皆优,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从此留在杭州、去往上海……但一拿到本科学位,她一如答应过校长和先生的那样回到了漳州的家,也回到了东山岛的小学。“对我而言,就是心里有把火要烧,不为其他。烧过了,我就回来了,这是很自然的。”

回到漳州后,君凤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绘画主题,而父亲专门为她运来的孔雀似乎顺理成章地就跳进了她的心中。如今,在她的画室中央有一张大画案,画案后是一把她坐惯的太师椅,再往后,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孔雀图,图上写着她的心声:爸爸为我养孔雀,我就为爸爸画孔雀……曾经她拿着这幅精致的工笔作品去找各位教授请教,老先生们都有个共同的疑问:你这只孔雀怎么会站在太师椅上?这么漂亮的孔雀应该站在牡丹花里、太湖石前啊。“可是我的孔雀永远不可能站在这样的花前月下,它们是非常骄傲的生命,不是宠物,更不是玩物。”她坚定地认为:“重要的是你怎样看待你的孔雀。如果你当它是玩意儿,它就势必卑微;如果你奉它为珍宝,它就自然高贵。全在乎一心。而我的孔雀就是‘王’和‘后’,极致绚烂、极致纯净,在它们面前,一切花朵都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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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长时间观察、凝视这些美丽的生命,“但我除了喂食和打扫,很少去靠近和打扰它们。我从未试图去驯服,我希望它们永远都保持着野生的状态。”跟着君凤从画室走到院里,靠河的一片区域就是孔雀们的“山庄”,它们或栖或立,时而振羽跃起,神色皆是十足傲人。她尽量留给它们宽裕自由的空间,也保留了一棵树在它们的领地内,甚至还区隔了室内外空间供它们遮日避雨……“但在城市,我还是不得不给这块空间设上围挡,蒙上网布,即使这网拉得再高,还是存在。”君凤的黯然在那永远明媚的朗笑中如云影倏忽而过,这也是她在创作另一幅不为旁人理解的作品时有过的表情:“老师们都说那幅画里我不应该在孔雀面前罩一层网,说那样不美。可是,我画画表达的就是那个时段的自我状态,孔雀面前有网,我们面前又何曾没有网?家庭、孩子、工作、日常琐碎……都在无形中密密织网,无从摆脱。它们都是真实的,为什么要为了让它看起来‘美’,就假装网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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