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农业生产成为大食物观核心前提

食为人天，农为正本。农业农村发展关乎“饭碗”安全，全方位确保农业安全，是我国实现农业现代化和农村转型的必然要求，更是建设农业强国的底线任务。在接受《经济》杂志、经济网记者专访时，北京大学现代农学院教授、北京大学新农村发展研究院副院长盛誉表示，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除了保证粮食总量充足外，必须确保农业现代化进程中不掉队、同步赶上来，释放农业生产要素活力、增加农民收入，为中国式现代化筑牢强国基石。

结构更加多元

农业安全是多方面的安全。盛誉认为，从生产角度讲，农业安全包含4个方面，分别是粮食总量安全、多样性安全、食物营养安全和农产品品质安全。

2022年，我国粮食总产量达到13731亿斤，连续8年稳定在1.3万亿斤以上。可以说，中国人的饭碗端得更稳、更好、更牢。但这并不意味着农业的绝对安全。盛誉表示，尽管“吃饱”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但我国在农产品供应结构方面仍面临许多挑战。

盛誉分析，我国粮食消费需求总量每年约为8.2亿吨，但国内粮食生产总量约为6.7亿吨，其中将近1.5亿吨粮食需要从国际市场进口，部分农产品对外依存度不断攀升。尽管通过政策调控国内粮食市场价格相对稳定，但由于国内对玉米、大豆等农产品刚性需求旺盛，所以受国际市场的外部冲击影响的可能性也很大。与此同时，近年来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增速放缓，导致除蔬菜、水果、鸡饲养等特定产业国际竞争力在提升外，我国多数农产品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呈下降趋势。

从生产地区最优配置看，过去一段时间，基于水土以及经济发展状况等各方面因素，过去四十年我国粮食生产地域重心逐步由南向北逐渐转移，东北、华北甚至西北地区越来越成为主要农产品作物的生产地。但东北黑土地退化、南方土壤酸化、北方耕地盐碱化等问题日渐突出，加上北方地区过渡用水问题，严重威胁耕地可持续利用。

而我国不可持续的农业生产方式也成为农业安全的“阿喀琉斯之踵”。盛誉指出，过去我国提升粮食总量主要是通过高强度化肥农药投入实现的。但化肥、农药的过度施用会对农业和生态造成不良影响。根据农业农村部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按照农户数量计算，85%的农户生产规模仍在1公顷以下，还有将近10%的农户生产经营规模在两公顷以下。“可以看到，小农户和大市场之间的矛盾带来的市场不稳定，也需要我国在农业生产方式和经营模式上有所改变。”

“这些都是未来粮食安全和农业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归结为一点，发展农业强国最核心的是如何更有效地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即技术进步。实际上，所有与提升农业全要素生产率相矛盾的，可能都是我们面临的挑战。”盛誉说。

平衡总量与效率

根据第三次农业普查，我国小农户数量占农业经营主体98%以上，小农户从业人员占农业从业人员90%，小农户经营耕地占总耕地面积70%。面对大国小农、人多地少、不同区域农业资源禀赋悬殊的基本国情农情，我国农业的制度政策着重统筹发展与安全，走出了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农业农村制度改革之路。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土地产权制度对农业生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盛誉表示，土地产权制度改革是我国制度革新成功的典型。

改革有了方向，如何让改革实现更深层次、更高水平、更大效能？在盛誉看来，通过加快（基于三权分置的）农村土地经营权的流转，资源能得到优化配置、土地能形成规模、农民能获得更高收益，才是改革的基点和目标。在这个过程中，要做到总量与效率平衡。

过去一段时期，我国坚持把保证粮食总量放在首位。而坚持推进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条主线，决定了要从以量为准逐步转向以效率为核心发展。

盛誉指出，我国农业发展最大短板在于农业劳动生产率偏低。在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国家，农业的劳动生产率较高。“这些国家基本实现了农民生产效率与其他非农行业之间基本齐平。以德国为例，农业占整体经济2%左右，农村劳动力占比小于2%，换句话说，农民的劳动生产力收入高于非农行业。反观中国，农业占整体经济约7.6%，但我们有将近23%的农村劳动力，换算一下，农民的劳动生产力是非农行业的三分之一。”

因此，如何有效提升农业劳动生产力特别是通过技术进步提升农业的全要素生产率，是下一阶段体制机制改革必须要考虑的问题。需要注意的是，鼓励规模化经营，并不意味着让农民失去土地。盛誉强调，规模化经营也要遵循“二八定律”，20%大农户生产主粮，80%中小农户集中生产高附加值的农产品，形成农业内部有效、合理的分工。“显然，这是未来体制机制及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需要。”

值得注意的是，我国在农村产权制度改革的过程中，凸显了很多问题。比如土地承包经营权的稳定性和长期性、如何盘活集体经济、流转入与流转出方利益分配等。盛誉强调，尤其是个别地区在土地流转后出现的“非农化”现象，为土地资源安全敲响了警钟。

让小农户融入大市场

针对“大国小农”的基本国情农情，解决小农户生产经营面临的困难，把小农户引入现代农业发展大格局，是实现农业现代化面临的战略任务。

高标准农田是指“田成块、渠相连、路成网、树成行”，亦即土地平整、集中连片、生态良好、抗灾能力强，与现代农业生产和经营方式相适应。截至2022年年底，全国已累计建成10亿亩高标准农田，稳定保障1万亿斤以上粮食产能，19.18亿亩耕地超过一半是高标准农田。2023年，我国将继续加强高标准农田建设，新建4500万亩、改造提升3500万亩。

长期以来，我国高标准农田建设为保障农业安全起到显著作用。盛誉认为，建设高标准农田，应该做到以下几个方面：首先，高标准农田建设并不意味着一味地兴建新的工程项目，要优先考虑改造现有农田，集合现有资源，做到基础设施连片化。其次，并不是所有农田都适宜“田成块”“渠相连”“机械化”，各地要基于当地水土状况、气候环境、农业生产方式等实际情况建设、改造高标准农田。第三，面临不断提高的管理成本和经营成本，要积极发挥财政资金的引导撬动作用，市场化运作，吸引社会和金融资本投入，形成多元化、多层次、多渠道的投入机制。

在盛誉看来，投资农业基础设施是动态的过程，在不同发展阶段有不同含义。“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华北地区通过建设高标准农田，有效提升了农民抵御自然风险的能力，提升了土壤质量，使得单产不断提升，成效显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灌溉设施的建设也导致对当地水资源的过度使用和浪费（例如，地下水超采），导致边际收益和边际成本相对变化，收益不断下降。”盛誉说，“因地制宜地建设高标准农田，才能提升每一单位土地的生产效率，从为实现更多面积的吨粮田提供了基础保障，也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吨粮田”意为在一亩地上一年中一季或者多季生产一吨粮食的农田。首次被写入了今年中央一号文件中。这意味着，继续主攻粮食单产将是今后实现粮食增产的重要途径。党中央和今年的中央一号文件都已经明确，要抓紧启动实施新一轮千亿斤粮食产能提升行动，集中必要资源力量和手段，努力推动粮食产能早日迈上新台阶。

盛誉介绍，创建“吨粮田”早已有之。经过多年的试验示范与推广，各地“吨粮田”“吨半粮田”面积不断扩大。在华北旱许多作地区，通过冬小麦和夏玉米的轮作，小麦亩产650公斤，玉米亩产850公斤，上下两茬加起来亩产一吨半。但这种种植方式对土壤肥力和灌溉水资源消耗很大。此外，我国其他大部分地区农田仍属于中低产田，粮食单产水平仍然偏低。提升粮食单产水平不能靠提升复种指数，未来还要在农业科技研发方面有自主突破，推广高产高效的技术模式。“这更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多方面的努力。”

“树立大食物观”首次被纳入一号文件“抓紧抓好粮食和重要农产品稳产保供”章节。盛誉表示，从粮食总量满足到结构更加多元，带来的是农产品附加值的提高。这是大食物观的基本标准。在确保粮食供给的同时，保障肉类、蔬菜、水果、水产品等各类食物有效供给，缺了哪样也不行。

农业生产跟上了，但缺乏配套的加工、物流、仓储环节，也会给粮食安全带来威胁。盛誉指出，现代农业生产具有很强的产业连带关系，其产业链涵盖化肥工业、机械制造、种质、运输、零售、餐饮等各个产业。若实现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提升效益的潜力巨大。但目前我国小农生产方式对前后端需求引力较弱，部分农产品由于信息不对称和交易成本高等问题，无法走出当地。“需要在发挥农村电商平台优势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农产品加工链，可以利用区块链技术对农业供应链进行有效管理，使农产品更有效地对接市场，让农业生产作为大食物观的核心前提，带动全产业链深度融合，重塑农业竞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