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飘清风处
作者: 张子焕艾丹心自幼生长在边陲小县。出生时正值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风靡大陆,万人空巷。他爸爸老艾酷爱音乐,对粤语版的主题曲《铁血丹心》尤为痴迷,于是给他取名“丹心”。在他七八岁尚未变声时,父子俩经常演绎该歌曲,他唱女声,爸爸老艾唱男声,惟妙惟肖。
此时此刻,艾丹心正在凭窗向外观望,不时回头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8点45分,离国段副会长约他谈话的时间还差一个多小时。
“主任,周彬请您接电话。”秘书玲玲左手将内线电话举给他,右手优雅地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周彬是国段副会长的司机,平时和艾丹心兄弟相称:“丹心哥,国会长临时有点儿急事去办,争取十点钟回来,如有客人让你接待一下。”
“好的兄弟,有事电联。”艾丹心一向对司机小周很客气,虽然小周是他的下属,但每天鞍前马后地围着领导转,还是不得罪的好。
“哎,我说丹心哥,你与嫂子离婚几个月还住在一套房子里,哪天喝多了可别走错门,把嫂子给,给那啥了。”
“兄弟,你别只顾讽刺我,听说你换了好几个女朋友,有一天半夜在公园里……被人家好事者录下来发到了网上,简直是现场直播啊,哈哈。”艾丹心和周彬说笑着。俗话讲,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是酒包,与这些司机聊天就得荤素搭配。
“主任,您与嫂子为什么事离婚啊。”艾丹心放下电话后,玲玲用关切的语气问。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不提也罢。”艾丹心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话锋一转:“玲玲,咱们的老会长马上就要调到局里工作了。副会长国段能力出众,是继任者的不二人选。国副会长曾透露,他接任之后要裁员,将有二百多人下岗。你是不是因为怀孕,使工作变得有些懒散啊?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艾丹心语重心长地说。
“唉,我老公是跑业务的,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家里无人照料,等孩子出生后,我就不准备上班了。主任,听说您也有过下岗的经历?”玲玲听出艾丹心不愿提离婚的事,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是啊,我原来工作的盛华纺织厂资金短缺,市场大环境又不好,再加上厂长贪财好色,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就垮了。下岗后,我做过生意,在建筑队当过力工,给商场发过传单,给经销商做过押运,给货栈看过堆儿,忙忙碌碌看着挺热闹,可哪个也没做成。后来,通过岳父的一个朋友推荐来到咱金鑫纺织总会,一直干到现在。”艾丹心向玲玲苦笑了一下。
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艾丹心操起话筒,里面传来国段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的”字还没来得及说,那边已经挂断了。艾丹心看了一眼石英钟,正好十点。
国段小艾丹心两岁,瘦弱的身材透出几分干练。此时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艾丹心。
“艾主任,长话短说,现在要派你去行动成功培训中心进行为期半年的企业管理学习,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感谢会长的栽培。”艾丹心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去报到?”他望了望窗外突如其来的大雨。
“马上。”说完,国段低下头去看办公桌上的生产日报表,不再说话。
见领导再无其他指示,艾丹心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并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办公室艾丹心暗自庆幸,虽说派出学习暗示着将来的提升,但重要的是他与前妻都是从外地分到本市,节衣缩食、精打细算在城郊购买了现在居住的房子。离婚后两个人都没有更好的住处,只能在两室的房间里各自坚守一方阵地。平时谁先回家谁弄点儿饭吃,不用理会对方,更不必说类似“回来了”这样的客套话。可已经离婚的两人合用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毕竟不方便,有几次艾丹心被尿憋得直跺脚,可人家硬是没有从卫生间出来的意思,无奈只好从五楼跑下来,又跑到半里外的公共厕所。这下好了,他完全可以利用这半年的学习时间,仔细考虑一下房子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离婚呢?性格不合?婆媳关系问题?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谈朋友的时候,前妻看重的是他的潜力和抱负,可是结婚这么多年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让她失望透顶。岳父岳母开始就不赞成两个人的婚事,如今见他多年一事无成,两夫妻矛盾又逐步升级,对待他就愈发冷淡。最终,俩人同时下定决心,离就离吧,谁怕谁,反正没有孩子一身轻。
培训中心距离艾丹心的家也就十公里左右。为了创收,要求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都要在培训中心自营的宾馆居住,且费用自理。
第二天一早,艾丹心走进教学大楼。二楼迎面一个红底白字的条幅赫然写着“欢迎新生到家”。艾丹心看着这貌似亲切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二楼左转走到尽头,两扇米黄色木门半关半闭。推门而入,学生们混乱地坐在宽大的教室内。老师还没有来,屋内声音嘈杂。
艾丹心捡了一个空位坐下。他酷爱文学,大学的时候就是文学社的骨干成员,前妻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善“舞文弄墨”而对他青睐有加。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的爱好几乎消磨殆尽,可他仍旧喜欢没事的时候写上几笔。这次培训他特意带上纸笔,打算有空把自己构思好的小说,继续往下铺排。
趁着老师还没来,他拿出纸笔开始构建他的“新世界”。“他写着写着笔就没水了……”小说刚写到这儿,他带的笔真就没水了。艾丹心哑然失笑,左右瞧了瞧,见右侧一女孩的面前放着一叠白纸和两支笔。女孩双手托腮呈沉思状,细嫩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您的笔借给我用用可以吗?”女孩没有听见。“您的笔借给我用用可以吗?”艾丹心又把声音提了提。女孩转过头微微一笑:“啊,可以的,可以的……”清脆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香甜。
听着这香甜清脆的声音,艾丹心的心猛地一跳,那女孩一双并不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小巧的鼻尖上,因天热挂着几粒细小的汗珠,嘴唇水润有光泽。再加上细腻的皮肤,甜甜的笑靥,透着一股子女性清纯的美。
“你怎么不拿啊?”女孩见艾丹心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红,问。
艾丹心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我正在写一篇小说,突然笔没水了。恰巧你带了两支笔。写完后,你……你……是第一个读者。”艾丹心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无伦次地掩饰起来。
往常艾丹心对某个女孩说写小说,她们都会非常感兴趣问个不停,而面前这个女孩只是微微地一笑。
“同学们静一静。”艾丹心抬头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家是来自全市各个层面的学员,其中不乏一些单位的部门领导……”
艾丹心此刻并没有仔细听老师说些什么,而是斜侧着身子,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依旧双手托腮的女孩。
“啪嗒!”艾丹心的笔从手中滑落,响响地砸在地板上。女孩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艾丹心仿佛一个被主人捉住的贼,脸上一阵阵发热。女孩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掉在地上的笔,回过头双手托腮继续听课。
讲第二节课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老人。他讲课的声音很小,同学们陆续坐到前面的空余位置。女孩也站起身,走到第一排坐下。艾丹心本想也跟过去,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自己对这个女孩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他拿起笔,继续起自己的小说创作……
下课了,艾丹心在小说手稿中夹了张名片,走到女孩的面前,把手稿递给她,说:“你是第一个读者,请多指教……”
女孩有点儿惊讶,但出于礼貌,接下了小说手稿:“好的,我一定看……”
接下的课在艾丹心的“时间表”里竟是那样的漫长,他的眼睛不断地瞟向第一排的女孩子。终于,在艾丹心的期盼之下,老师宣布下课。女孩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将小说手稿递给他,向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艾丹心急忙翻看手稿,见里面有一张纸条。“小说已看完,语言较为流畅,因我水平有限意见谈不上,愿您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我刚刚辞了一份工作,想多学点知识,再重新找份工作。”纸条的末端是秀气的签名——柔珚。
午休的时候,同学们拿着餐具到食堂就餐,艾丹心四处捕捉柔珚的身影。她与几名女同学结伴向食堂走去。虽说那几名女同学当中有比柔珚漂亮的,可柔珚散发出的独特气质,牢牢地抓住了艾丹心的视线,使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几名女同学围坐在一桌,余下一个空位被一名嘻嘻哈哈的男同学占领了。艾丹心的心想向柔珚靠近,可脚步最终还是停在了离柔珚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一顿午饭,艾丹心味如嚼蜡,连他最爱的烧茄子此刻都没了味道。
培训期间的教学实践,需要两个人一组到外县了解公司合并、撤销、重组的规范及流程。艾丹心恰巧和柔珚一组,他临时借了一辆车。一路上两个人似乎都没找到什么话题,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整个模拟操作中,柔珚展示出了她良好的个人素质,查阅资料、打印文件、提交上传,处理问题有条不紊,熟练沉着。这让艾丹心略觉惊讶。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家小餐馆,也正好到了午饭时候。柔珚突然说:“我请你吃饭吧。”
艾丹心一愣,随后马上说:“怎么能让你请我呢。我请你。”
两个人边吃边聊,艾丹心发现,两个人对有些问题的观点非常相似,这也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没过多久,培训中心组织爬山活动。大家三五成群,他选择了与柔珚一组。一路上,风景如画,山峦起伏绵延几十里,再加上美女相伴,艾丹心整个人也年轻了起来。柔珚跳到溪边的岩石上,用溪水洗了把脸,望着大家调皮地笑。艾丹没有想到一向文静的柔珚居然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青春靓丽的影子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培训过半,一天艾丹心拿着一篇刚写完的短篇小说走到柔珚的面前,文艺兮兮地对她说:“柔珚,今天如果你上街的话,请把这篇小说帮我邮走,谁让你是我小说中的主人公呢?这个忙你得帮。”
柔珚看了艾丹心一眼,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过稿子转身下楼。艾丹心在楼上手扶窗台向下眺望,见柔珚双手将手稿抱在胸前,步履轻快,两眼平视前方。
她,柔珚,竟将自己的手稿抱在胸前!还沉浸在自己小说情节中的艾丹心感动得要流泪。
短篇小说很快在本地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艾丹心兴奋地跑到柔珚的面前,“柔珚,我的那小说发表了,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是你请我好呢?还是我请你好呢?”他手拿着报纸半开玩笑地问柔珚。
柔珚依然是微微地一笑,没有言语。
“那就我请你吧,稿费就足够了。”艾丹心挥挥手中的报纸。“明天是周末,九点在我寝室见面,我借个电炒勺,咱们自己弄菜,我蛮拿手的。”
兴奋中的艾丹心甚至都没等到柔珚的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宿柔珚那微笑的面孔反复在艾丹心的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一早,他提着小袋子拿着小剪刀来到学校后面的小花园。天地良心,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送花给女人的冲动。花园里刺玫开得正盛,艾丹心剪下几枝,放在袋子里。手被刺破了几处,膝盖以下的裤管全被露水打湿,可以依旧乐此不疲,觉得哪一朵都比不上柔珚的笑脸。
从花园回来,把花包好,他便把房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半个小时内走过来九位女士,可都不是柔珚。
他失望地将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拿起了身边的那束鲜花,盯着它问:何苦这样自做多情!
当当当的敲门轻轻响起。
“进。”艾丹心没好气地地向门外嚷了一句。
“跟谁发这么大火气?”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是柔珚,千真万确是柔珚,这甜甜的声音已在他心里回荡千百次了。
他急忙给柔珚沏了杯茶,说:“我刚才在窗前看了好久,根本没见你的影子啊,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柔珚还是微微地一笑,没有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