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江大湖边痛饮文学原浆

天岩，本名叶晓健，江西兴国人。中国作协会员，江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赣州市作协副秘书长，2016年江西青年作家改稿班学员。在《诗刊》《中国诗歌》《星火》《黄河文学》《中国校园文学》《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创作评谭》《红豆》等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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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00：11，我坐上从十堰到湖口的K424列车。因为是上铺，整个夜晚，我仿佛是在一只漂泊江流的船上。梦境中，我居然和苏轼苏迈同乘一叶小舟，行驶在浩渺的长江上。我也一身古服，和他们一起饮酒赋诗。在船头，我迎风而立，毫无阻滞地吟诵着《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我们泛舟到一绝壁之下，我以为是赤壁矶，英气逼人的苏迈告诉我是石钟山。江水撞击石罅有如洪钟的声音让我从睡梦中醒来，乘务员大声播告：黄石站到了！睁眼已是8：00，距离湖口还有四个多小时车程。苏辙前往黄州看望兄长，在黄石遇雨而滞，两日后，苏轼顺流而下，兄弟俩在黄石磁湖相见。“惭愧江淮东北风，扁舟千里得相从。黄州不到六十里，白浪俄生百万重。自笑一生浑类此，可怜万事不由侬。夜深魂梦先飞去，风雨对床闻晓钟。”兄弟情深，得以抵抗难料的人世变化。苏轼的真性情，繁华落尽的朴素，和我手头这本《原浆散文精选集》在精神气质上，高度地契合。苏轼送长子苏迈去德兴上任，途经湖口，特意在石钟山驻留实地考察，留下影响力最为深远、成为石钟山名片的《石钟山记》。

下午2：30，我随同《星火》编辑部人员和赞助承办此次原浆散文采风创作笔会的江西天勤公司负责人，一起前往石钟山噌吰阁布置研讨会场的座椅。噌吰阁是为纪念苏轼《石钟山记》的求真精神而建（另还建有怀苏亭），虽然墙面斑驳，条件简陋，取凉的设备只有两台老式落地扇，但《星火》编辑部与中共湖口县委宣传部等单位最后商定，就在这里来一场现实与历史、创作与理论的对话。因为《石钟山记》所倡导的实地考察以获得切身体验的采风为文之道，与原浆散文的写作理念高度契合，在此采风并探讨原浆散文创作，还能体现《星火》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敬重与传承。

第二天早晨，太阳已经灼热得让人汗流浃背。候场时分，当地诗人雁飞在怀苏亭给专家学者们讲述并流畅地背诵《石钟山记》，引来不少路人驻足聆听。说也奇怪，石钟山虽然只是高出平地六十多米，但气温和舒适度却与城里大不相同。远处鄱阳湖和长江的交汇处清浊分明，湿润的风祛除了身上与心间的燥热。

一场兰亭雅集式的研讨会开始了。没有主席台，发言者被逐一请到面向大家的宽大厚重的木质座椅上被全体聚焦围观，再经过世面的方家都有一些紧张和局促。但正是一种全新的紧张局促体验感，让每一位参与发言的编辑、评论家、作者走出惯性化的话语体系，采用了一种更为走心，与天地更为接近的话语方式与大家交流碰撞。坐在宽大的实木椅上，弯腰低头看着稿子念，除去感觉不怎么儒雅外，还很费劲。

叶青主席用热情诗意又饱含学理的讲话为此次采风和研讨会揭幕。从2016年参加全省青年作家改稿班开始，我有幸学习聆听过叶青主席的思政课、即兴讲话、大小会议主持有十五次之多，叶青主席每次都那么从容，儒雅，淡定，大方，胸有成竹，思路清晰，谈吐自然，见解独特深刻。他是《星火》许多重大决策和创意的坚定支持者和推动者，是《星火》驿长们的定心丸。他和《星火》驿站里的基层文艺青年们一起在稻田里插过秧，在滴着雨滴的屋檐下读过《星火》，在烈日炎炎的大桥上举过《星火》旗帜，在文学年饭桌上共进过晚餐……《星火》近些年的每一个脚印，每一种成长，都与他息息相关。作为江西省文联主席和中国评协副主席，他充分肯定了《星火》推出的原浆散文这道特色菜，并对支持这个栏目的专家和作家表示感谢：“原浆散文从概念的提出到面向全国发出征稿活动，到形成《星火》期刊的一个醒目的独具特色的品牌栏目，到出版精选集，到邀请全国大刊名刊编辑、著名评论家、精选集的作者召开研讨会……离不开各位的关心和大力支持！”叶青主席捧着《原浆散文精选集》，嘴角含着睿智的笑意。只是有些遗憾他那么快就结束了开场白，或许，他要把更多宝贵的时间留给远道而来的主编、评论家和作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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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海外版》执行主编王燕老师明显感受到了那张厚重椅子的压力，干脆站着发言。她和《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是《星火》原浆散文栏目最早的声援者和支持者。自从2019年末《星火》推出原浆散文以来，两本选刊先后以原浆散文小辑的方式予以集中转载，并于此后三年，持续跟踪转载了大量《星火》刊发的原浆散文。王燕老师还是《原浆散文精选集》的策划和编辑，其中的每一篇作品王老师都参与了编辑和校对。她不仅能敏锐地捕捉到原浆散文的特质和意义，而且不遗余力广为宣传，为原浆散文走向全国做出了很大贡献。王燕老师特别提到江西作为一个散文大省，既有七〇后的中坚骨干力量，又有八〇九〇后紧跟其后；要创作出好的原浆散文，要让物理性的客观现实生活充分发酵，与内心产生微妙的化学反应。

《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老师风趣感十足地说，不行，为了克服紧张，我必须坐下来说。葛老师接着说，因为久未联系，她把晓波主编的电话误听为来接她的司机师傅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师傅您好，结果见到人才知道是晓波主编。在场的人都轻声地笑了，会场气氛变得轻松自然起来。

葛老师认为原浆散文创作理念值得向全国文学界推广，谈到《原浆散文精选集》中的作品时，葛老师提到把铁路生活写得很带劲的一个作者金艺，她写的《铁路生活区的坚硬和柔软》不仅被《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刊转载，《人民铁道》报的记者读到文章后还到《散文选刊》编辑部索要作者电话，对作者做了一次访谈。可见真实饱满的生命历程最能打动读者。

其实石钟山不仅有苏轼的夜访，还有许多可以让你痛饮一生唏嘘一世的人事。比如清朝名臣雪帅彭玉麟，对因病早逝的爱人梅姑刻骨思念，此后终生未娶，一生画梅植梅。追思之情实在难以抚平，他在石钟山居住期间，种植了六十株梅树。“梅开六十树，雪是精神，梦寄罗浮忘物我；航受两三人，花为知己，笑经沧海载乾坤。”他一生画了十万幅梅花图，并题诗寄情。在七十四岁还剩最后一口气时，他还在画的梅花上点上最后一滴墨，轻轻唤一声“梅姑”，方才合上双眼，溘然离世。这种真情，感人至深，动人心魄。

举行研讨会的噌吰阁，虽然是为纪念苏轼，取其《石钟山记》“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中“噌吰”二字命名，但它也是彭玉麟建造的忠烈祠的一部分。从用情至真至深至纯的角度来看，彭玉麟用他画梅的墨笔，写就了值得我们痛饮的原浆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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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青年作家马小淘老师，从来都是在最短的时间给出最多的信息量。她语速极快，但发音吐字非常清晰。这是我第四次听到小淘老师的发言，除了她对阅读过的作品惊人的记忆复述概括能力，更让我信服的是她大胆而独特的见地。她从普通读者的阅读感受来谈王晓莉的原浆散文《我世上最好的朋友》，不仅从情节和细节处解说透，而且延伸出了原浆散文创作需要突破的见识和勇气，我好像必须凭记忆还原一下小淘老师的讲述才能过瘾—

“我虽然对在一个没有空调的地方开研讨会有些不满的情绪（大家大笑），但范晓波刚刚在《人民文学》发表的《夹生饭》真的挺不错的，我责编过江西好几位散文写得比较突出的作家的散文，像陈蔚文、欧阳娟……这本书（《原浆散文精选集》）里有一篇特别打动我，就是王晓莉的散文。起初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女的写另一个女的，写的是两个女性的友谊。我是怀着这样的一种刻板的印象来看的。但她写的实际上是他们院里的一只流浪猫，她给猫起名字叫小雪。她也没有写自己和自己的先生是多么的善良，把这个猫捡回家养啊或者变成家宝的故事，实际上它们还是相对自由的。她也喂这只猫，猫也经常来他们家。猫病了，也来找她，她觉得猫病得特别厉害，就想留宿它，更好地照顾它。但猫对把它留宿到家里的行为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一定要出去，猫的尊严骄傲野性仿佛不可冒犯，然后她把猫放出去……王晓莉写出了自己独特的具有平等意识的与猫相处的体验。”

说实话，2018年马小淘来江西第一次给我们上文学课时就把我震惊到了，一百度才知道小淘老师研究生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听小淘老师快速悦耳的讲述，如饮甘洌带点冰镇的原浆。她写的小说散文，小淘式的机灵幽默与出乎意料，不仅很原浆，而且有着无法模仿复制的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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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评论界德高望重，而且一直在持续关注评论原浆散文的著名评论家古耜老师出场了。古耜老师在2021年第1期《星火》上就发表了有关原浆散文读感的评论文章《激活经验世界的无限玄机》。时隔两年，古耜老师依然坚持他对原浆散文的理解。“所谓‘原浆散文’作为一种新的象喻性的创作提法，其精神内核是强调散文家的经验当家，精神在场，同时去粗取精，厚积薄发，努力酿造足以传递生命质感，能够折映生活本真的艺术篇章。”

古耜老师开场特别谈到人工智能写作对许多小说散文作家甚至诗人的冲击。因为人工智能能够创作出构思更加精巧语言更为精致流畅干净市场更为畅销的作品，未来越来越多的专业作家可能面临失业的危机，“原浆”里蕴涵的人工智能无法替代的人的真实经历经验就特别宝贵也特别重要。听到这里，我涌上一股上去拥抱古耜老师的冲动。

笔会快结束，从鄱阳湖采风回来准备上车时，我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古老师合影并加了微信。没记错的话，我之前曾在一个黄昏驱车陪同一位散文作家特意到瑞金拜访过古耜老师。我们在古耜老师下榻的房间清谈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我太疲倦了，居然在他们相谈甚欢的氛围里睡着了！应该是深秋了，走出酒店一下跌进月色中，我突然想到《老残游记》里雪夜谈诗的情景。那次因为我的酣眠，古耜老师给我留下最大的印象就是温和慈祥。这次则强烈感受到了古耜老师慈眉善目之下隐藏的机敏锐利深刻。他如数家珍列举出了一大串他觉得值得评点的作品，在列举作品的时候，场上此起彼伏摇着纸扇的手纷纷凝固在半空中。被点到作品名字的到会作者喜上眉梢神采飞扬，没被点到的，多少有些黯然神伤难掩失落。

十多天后，6月30日，《人民日报》评论版刊发了古耜老师写原浆散文的评论文章《以生活的甘泉滋润散文园地》。

《光明日报》评论版主编，著名评论家作家王国平特别温和平缓地接过古耜老师的话茬，对原浆散文的创作和宣传作了充分的肯定，也提出了非常中肯的建议。“讲到原浆散文，它本身是一个倡议，一个实践；我觉得它是一个具有针对性和启发性的文学事件文学现象，它是一粒种子，也是一枚果实；原浆散文创造了肉身的体验，表达生活的体验；是有我的写作，我观察，我思索；它有着一种天然的本源性……原浆散文的提出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因为散文创作的场域，有太多的格式化的问题。焦裕禄有句话，不要嚼别人吃过的馍，他的意思也就是要学会调查研究；原浆散文倡导的就是不要嚼别人吃过的馍，自己去尝就是了；很多散文缺少我的在场，讲述的是他的故事，或者说他们的故事，而我置身事外；原浆散文面对的是自己，将自己的生活展现出来，强调自身体验的一种彻底性。所以我们看到精选集里有很多写自己生育的过程，写租房谋生，写童年家庭暴力阴影，写职场生态，写和流浪猫的关系，写父子关系母女关系二胎，写重男轻女的封建传统现象，写生病就医的过程，写小镇谋生的不易和逃离等等。原浆散文的倡导与传统应该是相贯通的，不是凭空出来的。原浆散文强调我的在场和直接的生命体验，但是小我终将还是要走向大我。”

从这两位老师的讲话里，我想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原浆老酒那种绵柔但强大的后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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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日报》社副刊部主任、江西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李滇敏也是《星火》和《星火》驿站重要且强力的支持者。前几届《星火》驿站写作训练营，李滇敏老师都给我们上了特别的文学课，每次讲完如何写好紧跟时代又有血有肉的好作品，都会热忱地向星火的驿长驿友们约稿，并向我们竖起大大的拇指。《星火》驿站一些文学爱好者特别是一些散文创作者，在滇敏老师的关心指导下，正迅速茁壮地成长起来。原浆散文的概念一提出来，滇敏老师就一直在关注，“我理解，原浆散文首先是作为散文家范晓波老师他自己的一种最宝贵的创作坚守和他最精华的创作心得，它是源于这样一个基础提出原浆散文的概念；其次我觉得对于有着七十多年办刊历史的《星火》杂志来说，原浆散文的提出，其实是品牌打造的一个重要举措，一个重要抓手。现在我们提到《星火》，有两个概念，一个是驿站活动，一个是原浆散文；一个在纸下，一个在纸上。他们公号当中每一次的驿站活动，我们都会关注，觉得特别有创意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