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戏团(短篇小说)

作者: 芦芙荭

从金陵寺回麻城时,哥哥要用自行车带旋儿。哥哥骑在自行车上,单腿点地,样子看起来很酷。旋儿站在公路边的一棵银杏树下,就是不愿意上哥哥的车。

旋儿说,我自己会骑。

哥哥说,从这里到麻城全都是土路,上坡下坡,拐弯又多,你才刚刚学会骑车,我有点不放心。

旋儿说,不,我就要骑。

旋儿说着还把腰扭了扭。她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银杏树叶,树叶一片一片像小扇子似的。没有风,树叶却在动,风好像是它们扇出来的。旋儿身上穿着的白底蓝点碎花连衣裙好像也在动。

天气越来越热,铺天盖地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人有点招架不住。哥哥用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让我把自行车给旋儿,极不情愿地让我坐上他自行车的后座。

昨天中午,我们刚吃过午饭,就听见门前的街道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喊,马戏团来了,要演马戏了!

听说马戏团来了,我们就跑出去看,果然隐隐听到了锣鼓声。过了一会儿,就见一辆皮卡车慢慢从街道上开过来。皮卡车前面竖着一块大牌子,车上面是几个扭腰摆臀的美女和正在拼命地敲着锣打着鼓的人,车身挂着海报,海报上有猴子、蟒蛇、顶盘子顶碗骑独轮车的人……皮卡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大卡车,大卡车上装着几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老虎和狮子。车从我们面前开过去,我们看见老虎和狮子趴在那里懒洋洋地眯着眼,似乎在打盹。

马戏团的到来,让麻城平静的生活掀起了一层波澜,也给麻城人带来了一份惊喜。麻城好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整个下午,大街小巷谈论的都是马戏团的事。

吃晚饭时,母亲对哥哥说,马戏团来了,明早去金陵寺把旋儿接过来吧。

父亲说,我在商店买了两斤点心、两斤白糖,还有两瓶酒,去的时候带上,不能空着手去。

哥哥听了这话,几乎一夜都没睡着,早上天不亮就将我喊起来去金陵寺接旋儿。

旋儿骑着自行车走在前边,我们跟在后面。哥哥一心想让旋儿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阴谋没有得逞,心里有些不高兴,就把气撒在我身上。稍微有点上坡的路,他就叫我下来,说我像头死猪,他带不动。我只好跳下来跟在车子后面跑,跑得气喘吁吁。我就像一只追赶母羊的小羊,踢得地上尘土飞扬。我想,要是旋儿坐在哥哥车子的后座上,哥哥就算肠子挣断,也不会让她下车跟着跑的。

从金陵寺到麻城三十多里,全都是土路,路面坑坑洼洼的。要是旋儿坐在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一路颠簸,她就得搂住哥哥的腰,把热乎乎的胸贴在哥哥的背上。对哥哥来说,这是件多么得劲儿的事呀。可旋儿非要自己骑车。哥哥肯定后悔死了,要是不带我一起来,旋儿不坐在他的车上都不行。

旋儿叫赵旋,是哥哥的对象,是我未过门的嫂子。

半年前,我们家一个远房亲戚牵线搭桥把旋儿介绍给了哥哥。赵旋人长得漂亮,身材也好。在金陵寺,有好多人上门求亲,那些人里有长得标致的,也有家境好的,可旋儿就是不愿意。旋儿一心想在麻城找个对象,这样她就可以成为麻城人了。

这个好事就这样砸在了哥哥的头上。

在我们麻城,媒人说媒先是两边跑着介绍双方的情况,包括年龄、长相、双方父母的情况以及家境如何,这些靠的都是媒人嘴皮子的功夫。等双方都同意后,就要选个日子,女方到男方家里“看家”,也就是说,不管你媒人说得多好,还是要实地考察一下。

媒人把旋儿介绍给哥哥不久后,旋儿就要到我们家里来“看家”。那两天,可把我们一家人忙坏了,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准备饭菜。父亲拿着母亲列的菜单,满大街地跑着买菜。还得准备红包,要是旋儿看上我们家,看上哥哥了,我们家是要给人家红包的,就跟买东西一样,红包算是给人家的定金。

旋儿到我们家“看家”的那天,最兴奋的是哥哥。父亲忙着在屋里陪着旋儿的父亲和媒人抽烟喝茶,母亲在灶房做饭,哥哥就跟只公鸡一样,欢实得很。从旋儿进门,哥哥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旋儿。那天,哥哥穿了件海魂衫,那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下身穿着一条黄颜色的军裤,有事没事,他就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斜着身子靠在他的那辆自行车上。他就像只野鸡一样抖着身上的羽毛想吸引旋儿的注意。可旋儿坐在我家院门口,不停地将脑袋伸出去看。我们家的院子虽然不大,却临着街道,正是春天,街道两边的梧桐树都长出了嫩嫩的叶子,树下还有些月季花开着。街上人来车往,十分热闹,旋儿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后来,哥哥就将自行车推出门,对旋儿说,走,我带你去街上转转吧。

旋儿回头朝屋里望了一眼,大概是觉得她父亲和媒人还都在屋里坐着,自己出去不太好,就有点犹豫。但旋儿最终还是走出门,爬上了哥哥的自行车。哥哥吹了一声口哨,车子就冲上了街道,消失在人流中。

那天,直到快吃饭时,他们才回来。哥哥推着自行车,神情有点沮丧。倒霉的哥哥,本来是想带着旋儿出去显摆显摆的,没想到走到北新街,自行车爆胎了,嘣的一声差点就出了丑,他们俩只好推着自行车走回来。旋儿好像并没有受到自行车爆胎的影响,脸上有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她跟在哥哥后面,嘴里嘬着冰棍,脖子上多了一条丝巾,那一定是哥哥给她买的。

吃完午饭,旋儿和她父亲就要回金陵寺,旋儿似乎有点恋恋不舍。母亲说,在这儿住一晚,下午再让昆儿带着出去转转,明天再回吧。旋儿父亲没说话,却走出了院子。母亲赶紧拉着旋儿将红包塞到了她的手里,说,娃是第一次到家里来,把这个拿上,自己去买身衣服。

旋儿抬头看了她父亲一眼,那时,旋儿父亲站在院门外正好回过头来。旋儿父亲是个老实人,并没什么主意,旋儿就自己做主收下了。旋儿走出院门,媒人将母亲叫到旁边。

媒人说,娃的工作得赶快解决。

母亲说,我们正在找人办呢,想让他到麻城氮肥厂去上班。

媒人说,氮肥厂也好,只要有了工作,女方就没啥问题。

那天晚上,哥哥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旋儿长得这么漂亮,能娶她回来做老婆,得是多大的造化。虽然旋儿收了红包和丝巾,但哥哥心里还是没底。他问母亲,他们都把红包收了,该不会反悔吧?

母亲说,你得赶快找个事情干,别一天到晚东游西荡的了。

睡觉时,哥哥又问我,旋儿怎么样?

我说好着呢,屁股圆圆的,腰儿细细的。

哥哥就有些炫耀地说,她就快要成为你嫂子了。

我有点记恨哥哥——他出去买冰棍吃也不给我捎一根,就说,还不一定呢!我看这个兆头不怎么好,好端端的自行车被你们骑出去怎么就爆胎了呢?气得哥哥照着我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一脚。

旋儿学骑自行车是哥哥教的。她的技术还有些生疏,一到上坡,脚下用力,车头就两边摆动;下坡更是不敢骑了,只好推着往下走。就这样走走停停,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半路程,旋儿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我们也只好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

哥哥问,怎么了?

旋儿红着脸望着哥哥说,我想上厕所。

公路两边都是茂密的树林,树林里还开着一丛丛的野花,路上也没有人。哥哥说,你到路边的树林里去,我们在这儿等着。

旋儿却立住不动,脸越发红了。她看了一眼路边郁郁葱葱的树林,说,林子里会不会有蛇?

哥哥就从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上,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敲打着路边的草丛,一边往林子里走。旋儿这才跟在哥哥身后走进树林里。哥哥表面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可是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他们两个就这样一边敲打一边走,最后消失在树林里。

路边有几株桔梗,有几朵花已开过了,有几朵还是花蕾,含苞待放的样子。正开着的有三四朵,暗紫色的花开得十分好看,一只蜜蜂在上面飞来飞去。

哥和旋儿好久都没回来,我坐在路边等着。那只蜜蜂飞走了,太阳也快要落山了,还没见他们的影子。一辆拖拉机突突突地从我身边开过,放慢了速度,司机好奇地看了看我。我有些着急,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向丛林里扔去。土块落在丛林里,几只鸟儿受到惊吓,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大约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哥哥和旋儿才从草丛中冒出头来。哥哥的头上粘着一片干枯的树叶,旋儿将那片树叶摘下来。

我说,你们是尿长江吗?

听了这话,旋儿的脸就红了。旋儿的脸红起来很好看,粉扑扑的。

哥哥的脸也红了。

哥哥说,你不是想骑车吗?这回,你自己骑吧。哥哥说话时脸上带着讨好的样子。

我怕旋儿也想自己骑车,就看了她一眼。没想到旋儿竟然啥也没说,就坐在了哥哥自行车的后座上。

哥哥一下子劲头十足,把车子骑得飞快,就连上坡也没下过车。我跟在哥哥的后面拼尽全力也赶不上。旋儿坐在哥哥身后,开始还有些矜持,用手死死地抓住自行车后座,后来就搂住了哥哥的腰,再后来,我看见旋儿干脆把脸埋在了哥哥的后背上。

到麻城时,天还早,我们没有回家,直接把车骑到麻城中心广场。此时,广场四周已用栅栏围了起来,中间搭的戏台也用篷布围着。我们趴在围栏外面向里望,没看见动物的身影,也没听见动物的叫声,大概那些动物还没有被运过来。

哥哥就问旋儿,以前看过马戏团演马戏吗?

旋儿说,金陵寺哪有马戏团愿意去?只有耍猴人在那里耍过猴戏。几只猴子被绳子拴着,耍猴人让猴子骑木轮车,让它们钻火圈,还让它们听口令走路。猴子不听话,耍猴人就用手里的鞭子打,猴子就反抗,偷偷地从背后袭击耍猴人,有时还爬到耍猴人头上去揪头发,可好玩了。

哥哥听旋儿说没有看过马戏团演马戏,可得意了。他就给旋儿讲马戏团的狮子平时怎么凶狠,可在驯狮人面前又怎么听话,叫它打坐它就乖乖地打坐,叫它在地上打滚它就在地上打滚。还有狮子过天桥的表演,很精彩。最有意思的是狮子敬迎宾礼。说着,哥哥还学着狮子的样子给旋儿敬了个迎宾礼,逗得旋儿咯咯咯地笑。

笑完了,旋儿又问哥哥,马戏团还有什么表演?

哥哥又讲了马戏团的红鼻子小丑怎样耍怪逗人乐,讲魔术师手里的一张纸点燃后瞬间就变成了鸽子。你知道吗?哥哥看了旋儿一眼说,最让人提心吊胆的是蟒蛇表演,那蟒蛇足足有三四米长,水桶粗。哥哥说着还将双臂伸开比画了一下,大概是感觉他的双臂伸开也不够蟒蛇的长度,身子还往后仰了仰。那蟒蛇一会儿缠住人的腰,一会儿缠住人的脖子,把人缠得喘不过气,甚至能把人缠得脸红脖子粗几乎昏死过去。最最精彩的是驯蛇人用唇去吻蟒蛇的嘴。

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发挥得那么好,简直就是口若悬河,听得旋儿紧张得差点就要钻进哥哥的怀里。

广场南面设了个进出口,旁边的树上挂着一只大喇叭。这时候,喇叭开始播放歌曲,是那种很劲爆的歌,声音震耳欲聋,一下子就吸引来了好多人。

我们也推着车子跑了过去。几个美女站在出入口两边不停地跳着舞,这几个美女就是马戏团皮卡车上的美女,一个个屁股圆滚滚的。

这是马戏团在为明天的演出造势。在密匝匝的人群中,我看见哥哥伸长脖子看着那几个跳舞的美女,然后伸手在旋儿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旋儿的屁股也是圆滚滚的。

我们回到家时,母亲已做好了饭。为了旋儿,母亲还专门去食品店买了肉。等我们在饭桌前坐下,母亲专门将那盘肉换到了旋儿面前。

母亲一边给旋儿碗里夹肉一边说,这次来了,就多玩几天,这马戏团几年才到麻城来一次,机会也是难得。听说马戏团演出的节目每场都不太一样,就让昆儿陪着你多看几场。

父亲看了哥哥一眼,说,还是让你弟弟陪着旋儿去看马戏吧,你到氮肥厂上班的事说好了,下午人家捎话说,让你明天去报到上班呢。

听了这话,可把我高兴坏了。我对哥哥做了个鬼脸,心想,虽然旋儿是你的对象,但陪着她看马戏的人却是我。

哥哥虽然不能陪旋儿看马戏,但一听说明天就要去氮肥厂上班,也很高兴。在这之前就是因为哥哥的工作还没有办好,旋儿父母对哥哥才表现得忽冷忽热的。有了工作,把旋儿娶回家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旋儿听说哥哥要去上班也很高兴,伸出筷子将面前盘子里的肉夹了一块,放进了哥哥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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