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的救赎

作者: 叶临之

中亚的救赎0

离职警察去异国考察矿区,突遇华人富商绑架案。他协助当地警方解救富商,才发现自己也深陷骗局。在险象环生的异国他乡,面对蒙面持枪的恐怖分子,富商是否被成功营救?他能否从骗局中全身而退?

我负伤离开警队后,一度成了空中飞人。那年秋季,我与沿海友人一道去了中亚高原。下飞机后,由投资中介带领,我们先游览了一番高原胜景。从车窗望去,山川巍峨,冰川瑰丽,广阔的高山草甸上牛羊密布,飞速闪移的视野中马背上的牧民出没。不止风光美如春天,特色美食也令人沉溺,我们忘乎所以地过了一个星期,准备星期四跟着中介去巴特肯矿区。这天早晨,风雪没有预料地忽然而至,气温骤降,似乎瞬间转移至寒冬,我们全让逼退回了旅馆。

雪暴迅猛,风刮得旅馆门窗噗噗作响,街上到了行人睁不开眼看不见路的地步。据我们下榻的旅馆店主阿信报信,接下来半个多月都是大风雪。为安全起见,我们终日蜗居旅馆,平常玩点扑克牌,侃些我人生中的两次历险:波黑战争发生时你们在哪里?我第一次出国,因朋友之邀去了塞尔维亚,在停电的小旅馆里度过惊险一夜;从俄罗斯下通古斯河把皮草运回国的水路上,途中迷失航向,我和当地通古斯女人一起力挽狂澜拯救了整批货物。天南地北地聊,就这样一共挨了四天,雪暴没停,我隐隐感到患了后遗症,在高原遇上了倒灶的事,先前游览大好山川的愉悦一扫而光。

“要不去俱乐部看看?那里开业,本来雪暴天气关门的。”那时阿信提议说。

我们听取了阿信的建议。这趟过来我们有中介,但原本就打算多结识当地朋友,信奉不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来前,我就听说高原旅馆收费高昂,有些店主对旅客进行隐性敲诈,游客投诉爆表,大使馆留有密密麻麻的信用记录。阿信的信誉却不错,他是我的同省老乡,我在俄罗斯仍旧做着皮草生意的朋友介绍的店主,阿信对大家都很关照,经常提供高原实时信息,他头脑也灵光,很快知道我在警局干过。

原来,俱乐部是一家叫“吉祥”的高档餐厅。那天下午,我们前去餐厅,阿信叫的出租车,把我们拉到一条小街街口。小街如一般中亚寻常街道,逼仄、幽深,连街牌都没有。吉祥餐厅在街口,前面的餐厅部分很是宽敞,装饰豪华,吧台背景墙上镶嵌三颗金色米其林星,证明它深受世界各国旅游者欢迎,因外国人常出入,它被戏称为“万国俱乐部”。

餐厅里的食客尽是欧罗巴面孔,我们坐在大厅里观察食客们点好的菜款。约十分钟后,门口转进一个穿制服的人,坐到靠窗的餐桌边,他穿着雪靴,靴子干净锃亮。我在阿拉木图的寰球百货大楼见过这种皮靴,据此我判断,他不是牧民,而是城中上流人士。点菜的阿信看到来者,过去和他嘘寒问暖,互相拥抱,犹如老朋友久别重逢。

后来,阿信带领我们过去认识来者,洋溢着一脸笑地介绍:“这是甘孜先生,我们的功勋警察。他说有空请大家去他那儿坐坐,吃煮全羊呢。”

“像法餐的炖羊腿吗?不会改用伏特加烩吧?”我们中的人打趣道。

“这是一种特色吃法。”阿信解释,他想起我们来的目的,“他的办公室就在卡拉河对面,他很乐意帮助大家。”

甘孜先生的办公室设在一栋略显破败的小白楼,楼房在卡拉河畔,从阿信的家庭旅馆就能看到河对岸,楼前挂着高原国的国旗,彰显它是政府机构所在地。很多来往中亚的人经历过各种不幸:有让投资中介妥当安排吃哑巴亏的;有被投资方收款后一直称病,神经衰弱或突发性脊髓灰质炎是其主要症状,那么该先去伊塞克湖畔休养或出国治疗,高原国家都小,出国总那么快,从这座城市出发,往西的方向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另一个国度,对方是否会卷款潜逃成了疑案;最令人咋舌的是,有人签订多种文字合同时忽略了文字转译差异,居然要支付比约定款项多达数倍的金额,接下来不免要对簿公堂。其中,有些案例是阿信透露的,有些是我通过网络论坛和朋友群打探到的,这逼迫我们必须和政府机构打交道。

前一次在吉祥餐厅,我们和甘孜先生喝了点黑啤,他临时有事匆忙走了。回到旅馆,我们议论着新认识的甘孜先生,大伙几乎认定他是诚恳负责的公务员。

翌日,我们自作主张地去了小白楼,我们打算请他去吉祥餐厅喝下午茶。

“你们好。”甘孜先生见我们一行到来,从办公桌那边伸手来握手。

我们呆在那里,惊讶他会中文。

他解释:“这些年,中国人来得多,我学了个大概,只会说。”

他办公桌上摆着一沓绿卡,都是阿信说过的外国人通行证。

见我盯着绿卡,甘孜先生拿起来摇了下:“我早就知道你们,你们不办,该罚款。”

我为之瞠目、费解,那十多天来,中介暂时没有提及办理。

后来得知外国人落地入境七天后,本该办理绿卡。

“甘孜先生,下午有时间吗?一起喝点茶。”我代表一行人发出邀请。

“对不起,有一个案子,我正在忙,要查你们。”甘孜先生摇了摇手头的绿卡。

我吓一跳,莫非我们中有人出了事?

“有人出事,我在找他。”他终于解释了,“一个中国人,有名的侨民。”

他摆了摆手,大家沉默地看着他。

我刚舒了口气,又开始为那同胞担忧起来。我代表大家提出想法:“来这里,我们就为了寻点机会,当然,生意能做最好。”

“唉,就是风雪大。”同行里不知谁抱怨了下。

“今天不了。我有一件事情,可能需要你们帮忙,你们不是懂中国话吗?我们找一个中国人很难,尤其是合适的中国人。”甘孜先生看了看我们,瞧了瞧窗外雪色。

难道碰到有关华人的案子?大家看着我,谁叫我懂俄语,又在警局干过二十多年呢。

甘孜先生打破寂静:“这样吧,你们住在阿信那里是吗?呃,晚点,我会去找阿信,我有事要和他一起讨论,或许他会告诉你们。”

没有请来甘孜先生,倒碰到稀奇古怪的事,一行人就回旅馆去了。

回去路上,大家议论,莫非甘孜先生真要找我们?回宾馆后,大家还聊起有关投资风险的注意事项,联想到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雪,每个人心里都紧张兮兮的,同时,目光又一次聚集在我一人身上。

晚上七点钟左右,街上很黑很暗,突然有人咚咚咚地敲我房间的门。

我打开门一看,是阿信。

“甘孜先生来了,我向他介绍了你,他请你过去一下。”阿信说。

甘孜先生果然来了,直到晚上才来。我下楼去一楼客厅,他坐在沙发上,手里仍旧拿着一堆没有签发的绿卡,他站起来和我握手。

阿信看了看甘孜先生,说:“甘孜先生在经手一个案子,他想找中国人当助手,他说你们下午去找过他,刚才他又跟我商量了,他确实想要找中国人。其实他也求过我们,我们实在忙不过来,亲戚也忙,他们办服装厂很忙的,现在旺季,二十几万美金的订单要完成。马杰,与你同行的人都说你是行家里手,而且,现在你啥事也不能做,天气预报说至少大半个月风雪呢。”

阿信最后还不忘调侃,我为投资而来,万万没想到来这里会干老本行,我有点犯愁。

沙发上的甘孜先生轻拍手里的皮手套,站起来,一脸真诚:“朋友,我是有一个疑问、一个请求,我确实想要得到中国人的帮助。这事关乎中国人,我想要一个陌生人充当助手,阿信说你正好干过警察,那么,请参与吧。”

阿信眨巴着眼:“有报酬的。报酬不多,比整天待在房间里瞎吹胡侃还是好。再说,不是来投资嘛,了解透了总归好。”

阿信推举我担任高原警察的助手,作为调查华人失踪案的协助者,这是我出国以来不曾遭遇的,从后面一个多月来的经历看,中亚腹地发生的事情远远超越了我的预想。

案子关乎一名在当地颇有名望的华商,华商名叫莫怀清,出生于上海嘉定,在高原定居已久,本地商业圈中人人知晓。五天前的晚上,他突然失踪了。据他那来小白楼报案的妻子说,五天前的傍晚,也就是风暴初袭的那天,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出了门,出门前只跟妻子打了声招呼,说去参加什么酒会。当晚他没有回家,而且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迄今五天。

关于侨民的案子,即使他是上层人士,高原警察也通常虚与委蛇,甘孜先生却接了手。他给我分配了工作,主要是文字翻译和侨务联系,看能否找到协助案件侦查的信息。第二天下午,甘孜先生和我一起去华商家里探访。

甘孜先生开着老式拉达车去往卡拉河下游方向,莫怀清一家住在下游河畔的别墅区。这片别墅区是这座高原城市少有的高档小区,它靠近河水彻夜闪闪发光的卡拉河,在当地,小区有一个响亮的外号:金区。来前,我们的投资中介就介绍过这里,说它像圣彼得堡冬宫,里面的独栋别墅形态各异,装饰典雅豪华,有些业主的别墅连房间都镀金。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到金区。到金区一刻多钟车程,我们到小区门口,甘孜先生和莫怀清的妻子用俄罗斯社交软件VK先进行视频通话,门禁开启双重验证,我们方进入小区。小区里植被繁茂,监视用针孔摄像头随处可见。按照吩咐,甘孜先生把车开到小区深处,一直到一栋看似不起眼的西班牙风格别墅前才停下。门口站着一个身穿裘衣的女人,看似为了迎接我们,甘孜先生摇下车窗,她朝我们招手,随后,她指引我们进了别墅。

失踪的莫怀清果然是一名财资颇丰的华商,他们夫妻住着独栋别墅,室内装饰金碧辉煌,类似于拜占庭时期的皇宫风格。女主人四十多岁,装扮典雅,一脸哀容。听甘孜先生介绍完我后,她坐在沙发上给我们倒温好的红茶,她对我说她姓顾,以后叫她顾小姐就行。

这种红茶叫锡兰红茶,产自斯里兰卡,茶色橘红,芳香甘甜,与巴扎上几块钱一公斤的茶叶有天壤之别,据说在高原只有上流人士才喝。

我们喝茶,顾小姐描绘起她先生:“我先生是一名善人,也有能力。我们过来做水果生意,这里的樱桃举世闻名,每一颗都这么大,比鸽子蛋大,还甜,他负责给世界各地发货。这样干了十多年,我们买下来这里,本来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去年,他认识了一些本地人,矿产推介会来的,他们和我先生称兄道弟,其中有个人还来过一次我们家里。我先生从那时开始介入矿产投资。”

她手里拿着手帕,遮掩住半边脸颊,可知刚流过泪。她说的话让我一阵悸动。矿产推介会?怎么和我们来高原的渠道一模一样?我问:“为什么转行?你先生莫非很懂矿?”

“我们结婚前,他在云贵、缅甸那里,我不知道他做过矿。我们感情很好,可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看来我不够了解他。有一天,为这事我和他争论。我说,看起来就像抽风了,我要回国,过安定日子。他说,当初出来为了什么?打心底里说,他为了帮助穷苦牧民,不是每户人家都有樱桃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工作,但现在这里的大地每个人都能拥有……你们先听录音,我先生出门前,他和别人在电话里讨论这些。”

甘孜先生开始听录音。这是一部精致的新式座机电话,女主人拨通了号码后,机子清晰地播放录音。录音里,莫怀清与人用俄语和汉语交替着说话,我和甘孜先生仔细聆听,里面谈的是新矿开发,录音后面是邀请莫怀清前去参加酒会,他的学生邀请的,地点是吉祥餐厅。到此这个电话完了,随后又来了一个电话,他们已经改用当地语言交流。

“他们平常去哪里聚会?”我和甘孜先生不约而同地询问。

“没有一个准数,有时他们直接去我先生办公室边上的本地餐馆,正式会谈的话,就改去俱乐部,与朋友聚会的话,他们经常去原来疗养中心的民族餐厅。为了看矿,他们去矿区实地考察,等到项目最终落实,会在山里和牧民一起庆祝,在蒙古包里喝点马奶酒。”

“俱乐部?吉祥餐厅吗?”我问。

“他们去酒会是星期几呢?据我所知,我们这里的聚会都是星期六。”甘孜先生问。

“说不准,那天星期四。是吉祥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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