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一条腿后,我把自己改造成“钢腿侠”
作者: 张先森
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失去一条腿意味着什么?
截肢时,梁开宇28岁。在最好的年纪遭遇最严重的创伤。因为安全知识的匮乏,他在一场实验中被炸断了左腿,从此只能用冰冷的硅胶和钢板来代替。
很多肢障者习惯给假肢裹上一层接近人体肤色的“外包装”,让它看起来更像真腿,长裤一遮,伪装成健全人。而梁开宇是个例外,他喜欢穿短裤,或者卷起裤管露出假肢,试图让他的假肢更显眼、更醒目。
梁开宇喜欢户外运动、拍短视频,为此动手改造自己的义肢,安装LED灯、增加快拆接口、加装充电接头、升级避震器等,让这条假肢拥有更多功能、更炫酷,露出的假肢或镂空渐变或灯光闪烁,也多了些“赛博朋克”的味道。这让他在短视频平台收获了众多拥趸,快手上,有人说他是现实版的“钢铁侠”。
以下是梁开宇的讲述。
我把真腿研究没了
2022年4月,我在快手上发过一条视频,标题叫《自制两轮不倒翁电动车之我的腿是怎么没的》。有网友没反应过来,觉得我轻描淡写,还以为只是腿折了或扭伤了,没想到真的截肢了。截肢四年,其实我现在已经看淡了这场改变命运的事故。
我是山东省济宁市梁山县人,今年32岁,截肢前是一名从事非标自动化设备设计研发的工程师。在老家开了一间工作室,根据客户的需求设计专用的工业设备。和很多沉迷机械改造的工科男一样,我在业余时间也喜欢改造各种器械。
几年前我看到有国外科技博主自制自动驾驶的两轮平衡车,觉得挺酷,也自己动手改造了一辆。那是2020年年初的一天,也是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天。我改造的电瓶车发生爆炸,把我的腿炸伤了。
实现车辆平衡要用到“陀螺仪”,因为高速旋转物体的旋转轴,可以让电动车始终处于“不倒”的自动驾驶状态。要达到这种状态,陀螺仪的转速就要足够大,需要达到每分钟上万转。我就是把转数调得太高,导致陀螺仪发生爆炸。因为安全知识匮乏和安全意识淡薄,我付出了一条腿的惨痛代价。
截肢后住院那段时间,是希望和痛苦交织的过程。肉体上的痛苦掩盖了很多情绪,等疼痛逐渐退去,悲伤和迷茫袭来的长夜最难熬。我常常盯着天花板问自己:“我还能拥有正常的生活吗?活下去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
装假肢之前,大部分时间我只能在床上躺着,连上厕所都要家人帮忙。躺着的时候,我不停刷短视频,看到很多网友因为各种原因被迫截肢,但通过假肢也能恢复正常生活。这让我看到了一些希望。
几个月后,我终于装上假肢重新站立起来。但也许是对假肢的期待过高,很快我就产生了失望情绪。我没想到重新学习走路会这么难,像二十多年前蹒跚学步那样,一次次摔倒再爬起,这对一个男人的心理来说无疑是一种打击。与义肢磨合的过程也很痛苦。记不清有多少回,残肢和接受腔衔接处的皮肉被磨出水泡甚至磨出血。刚开始我只能勉强站起来,双手扶着栏杆缓慢移动。两周后,我慢慢拄着拐杖离开栏杆。装假肢一个多月后,我终于丢掉了拐杖,一瘸一拐地靠义肢实现独立行走。
这让我兴奋极了。在我老婆的帮助下,我开始用短视频记录康复和训练的日常,到村外的小河边练习走路,把康复和训练过程发在快手上。
开始假腿的魔改之旅
改造义肢不仅为了拍视频,也为了方便我自己。
义肢再智能,失去一条腿的生活终究有很多不便。比如无法下蹲,只能用坐式马桶;脱掉假肢后不能站着洗澡;夏天热得出汗,残肢与接受腔衔接不稳当,经常要脱下假肢擦汗。这时新的困难又来了,因为残肢萎缩,接受腔和义肢长度都出现了偏差,导致走路一高一低,使用体验变得很差。
拿去义肢公司调整,或者重新定制,过程都很麻烦。现实生活是,我一天也离不开义肢,便索性做回我的老本行,在给客户做工业设备的同时,开始尝试动手改造义肢。
往往,市面上的机械义肢会优先解决残障人士的刚需,但一些细节还不够人性化。而我作为有假肢体验的人,最懂这些痛点。我希望假肢能实现更丰富、便捷的功能,让自己找到两条腿都还在的感觉。
于是我又调整了假肢的脚板踝关节,让它的弯曲程度更大,更好地识别步态,也实现两腿蹲坐的姿势,在没有马桶的条件下也能蹲着上厕所;有次我灵光乍现,把山地车的后胆加装到假肢的踝关节位置,起到避震作用。后来我干脆给义肢加装更好的减震器,这样跑起步来更舒适、快速。
一般的义肢就像手机一样,电池只够使用两三天,这时候充电宝就派上用场了。所以我就给自己的假肢搞了一个充电的磁吸接口,轻轻一吸,就能随时用手机充电器和充电宝充电,解决了我的续航焦虑。
有位网友说自己出了车祸,安了假肢之后步态不好,也不愿意出门见人。还有人说自己穿假肢十几年了,一直穿着长裤,成功瞒住了身边所有同事。我心想,十几年如一日藏在家里、藏在人群中,这也叫面对生活吗?从截肢后拍视频的那天起,我就想要做一个被更多人看到的残障者,这样大家才不会对这个群体感到陌生。
为了鼓励这位网友接受现实,积极面对生活,我给假肢设计加装了LED灯,拍视频给他看。从决定装LED灯带,到改造结束,只花了12个小时。走在夜色里,小腿不停地闪光,挺扎眼的,反响也挺好,评论区很多人都说很酷,很“赛博朋克”。
后来我又设计了七个颜色的LED灯,安在假肢后,通过连接手机蓝牙,可以控制灯带的颜色和灯光模式。我带着它到户外跟大妈们跳广场舞,左腿灯带会随着音乐的节奏而进行有律动的闪烁。以前我是比较内向的工科男,也不爱社交,想象不到有一天我也能变成蹦迪达人。
四年来,假肢不仅是对我身体缺陷的弥补,它也是肢体的延伸。我从未把它当成一个不真实的替代品、掩饰品,而是我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既能帮助我进行活动,又能像衣服一样展现个性和自我。
当我坦率接受这一部分时,那场爆炸带来的痛苦和阴霾就已经离我远去了。原来我的那条腿并没有丢,它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