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花和果的名字,是凝练的诗
作者: 梁凌
春天,去一家水果店,问起当下最好吃的水果,店主指了指屋中央说,这个,非常好吃。那是些包着纸袋的柑橘,像耙耙柑,像丑橘,但它的纸袋上偏偏写着“春见”。一下子被这两个字击中,这小小的果子,竟然叫春见!
店主说,它冬天里成长,初春时成熟,所以叫春见。
原来春见,就是春天见,多像一个约定。
春见,也是看见春天。看见池塘水满,岸上草生;看见燕子衔泥,燕草如丝;看见柳芽由点成线,由线成烟。
遂想起一种酒——梅见,浅黄色的液体,有些青梅的酸甜和酒精的微醺。是初夏,是倚门回首,是青青子衿的好年华。
春见、梅见……是不是还有花见、月见?
还真的有。有种花,就叫月见草——开得多么小心,难道只有月亮看见过它盛开的容颜?
黄昏的伊河边,它们匍匐在地,一朵朵柔弱的小花在晚风里微颤,似羞涩的眼。有人说,它是开给月亮看的,暮开朝合,开时只需要几分钟,如果有人大声叫它,它会开得快一些。
于是那个黄昏,我们对着一个个花苞大声喊:月见草,月见草……它果然缓缓地张开了花瓣。好干净、好皎洁的花!
有种花树叫流苏。当我们在公园里和它相遇时,所有人都被惊到。那棵树就立在我们左侧,植株高大,需抬头仰望,一树花开,似下了一场大雪。近看,花瓣细长如针,丝丝缕缕。想起张爱玲《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一个生长在旧式家庭的女子,勇敢地为自己谋爱,有点反叛,有点世俗小心机,骨子里却透着清高。就像这棵树,凌于繁花之上,雪白中藏着清冷,它的别名又叫四月雪。
春末,撞见过一种花,花穗如玉米棒,穗穗直立;紫色果子像串串蓝莓,叶片硬挺,叶缘有刺。起初,以为它是枸骨,一看名字,它竟然叫十大功劳——啧啧,居然有这么张扬的植物!
这种花是“劳模”,挂满了“功勋章”,它对每个经过的人夸耀:我用处大得很哪,我有十大功劳,我浑身上下都是药……简直太率真可爱了。从政坊的秋天,银杏叶飘零时,我见过一丛丛小黄花,起初以为它是野菊,用“识花君”一照,原来它叫千里光!
千里光!听名字就是一种能治眼疾的药,吃了可以看见一千里外的光,用它洗澡,皮肤也光滑。
还有一种名字很美的花,叫结香,花名与爱情有关。据说它的枝条很软,能打结,有喜结连理的意思。结香初春开花,光秃秃的枝上一簇簇黄花,毛茸茸的,朵朵向下,像打瞌睡的孩子。它刚开时很香,能香满一个院子。
南方有种水果叫莲雾,像一个个红色拳头,果皮薄得若有若无,咬一口,浆汁爆满,似饮了一大口清泉。它实在是应该长在沙漠里,那会让多少人欢喜?
莲雾来自印尼,名字是音译。不知是谁译得这么好,把莲和雾这两种美的意象,合并在一枚小小的果子里。《荷塘月色》里说:“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说的是莲,是雾。
诵这些花与果的名字,口角噙香,它们不就是最凝练的诗句吗?给它们命名,不亚于吟一首诗。名字,多么重要,一旦产生,就成为事物的一部分。想起我命名的孩子们,他们的名字是我今生最慎重的作品,最美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