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阵雨之间推水

朋友老顾是从退休那年开始学习打网球的。他请了私教，上了五节入门课，就买了体育公园的年卡，那里有两个开阔的露天球场，周围植满了桂花树，秋天，飞来的蜜蜂都会被香气熏得打起醉拳。

然而，老顾初入球场时，找不到一个队友或对手。没人想与只上了五节速成课的人打球，一度，老顾只能去网球场西边，搬迁工厂的秃墙上打球。墙把他奋力击去的球，以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弹回来，他迈开大步，前后腾挪，将球反击回去。有时候，救球动作过于狼狈，他都能听见标准球场那里发来了一片嘘声，那嘘声中的轻蔑，令他这样好脾气的人也有点恼火。有那么一刻，他都不想继续打下去了，不就是一张年卡吗？就当白买了又能怎么样？

唯一让他坚持下来的，竟是这一大片运动场地的保安。保安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逢雨推水。只要雨后初霁，先动手用推水器将球场上的水刮干净，再用海绵吸水器将球场进一步吸干，让露天球场迅速恢复脚感与适度的弹力，以防滑倒。

有一天，保安推了半个场子的水，气喘吁吁地正拄着推水器歇息，老顾从旁路过，主动提出帮他推水。保安不好意思地说：“您瞧，今天的天阴得很，谁晓得下一波云会不会又带来雨水。推水很有可能是白费力气。老板叫干，我也很无奈，哪好意思劳您动手。”

老顾笑道：“你看，我玩骑行、跑步、打球，都是为了锻炼身体，推水也可以帮人微微出汗，心率加速，不是一样起到锻炼效果吗？”自打这天起，老顾就义务承担了网球场的推水任务。秋天，雨后的满月低垂，月亮比春天时显得大而朦胧，似乎微微含着忧伤。月光下的球网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饱含难以言诉的情绪；冬天，偶尔可看到桂花树上的雾凇，毛茸茸的晶体那么透亮和逼真，而网球场就像下了一场密密的霜雪，使用推水器时，会刮出一小堆疏松的冰晶来，归拢到球场外，太阳升起来后就会化成一小摊水。推水前后，这种轻微又直入人心的触动，很难与人言说。

有一天，老顾刚推完水，就见网球好手老冯和小张执拍而入，谁想，他们才对打了15分钟，阵雨又下来了。老冯和小张狂奔到保安室外面的廊檐下避雨，在那里，他们撞上了同样从秃墙那里跑来避雨的老顾。

老冯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他多次在这里遇上“义务推水员”了，不知为什么，客气话到了嘴边，老冯的问话却变成了：约个晴天，咱们一起打球吧。想了想，老冯又补充了一句：等这阵雨过去了，还有必要推水吗？你不觉得在雨的间隙推水，有点像赌运气？

老顾笑笑说：我的运气从来就很好呢，推完水，天晴可以打球，下雨可以看风景，保安师傅还会给我沏上热茶。您可能不晓得，两场雨之间抢出来的那点打球时光，分外珍贵，空气特别好，球拍的韧性也在潮润的空气中恰到好处，把球打飞的情况，在那一刻很少发生。特别是球不小心打在网上，一片细小的雨滴会飞溅，银子一样溅落的雨水啊，美极了。

老顾知道，光凭描述，无法让老冯体会推水的快乐，那种服务球友、呼吸新鲜潮润空气的欢乐，只有他亲手推过一次水，才能明白其中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