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夹缝
作者: 汪立艾丽丝·门罗走入第一段婚姻时,和丈夫居住在温哥华,因为被困于各种家务中难以抽身,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等女儿们入睡后再从事写作。同样因为难以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她的小说大多篇幅较短——瑞典文学院给她的颁奖词是“当代短篇文学小说大师”——天知道她有多么想写长篇。
这让人不禁想起很多类似的作家,尤其是《秋园》的作者杨本芬——她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17岁考入湘阴工业学校,婚后数十年为生计奔忙,相夫教子,直到花甲之年才开始写作。据说杨家子女整理书稿时,经常看见稿纸上混杂着做饭时染上的油渍,有感而发时流下的泪水。
这些在柴米油盐的夹缝之间写出的作品,这些在生活和人生的夹缝中寻觅出路或归途的作家,文本或长或短,成就或高或低,但都是些成功的女性,成功的人类。
我敬佩那些在人生的夹缝中打造自我世界的人。
日常生活的禁锢,颠沛人生的流离,时间空间的碾压,无处不在、无处可躲。
公众号“假装在纽约”发表过一篇《那个在西雅图偷飞机的年轻人》,写了一则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在西雅图机场工作的地勤人员理查德·罗素,偷偷开走了一架飞机。他没有飞行执照,没受过专业训练,靠打游戏的经验,驾驶着飞机在灿烂的夏日晚霞里游荡近一个小时。

在后来放出的塔台空管和罗素的对话录音中可以听到,罗素有点兴奋,但整体相对冷静,他大概不想伤害任何人——他说:“很抱歉让爱我的人失望了,天上的景色很美,我想去看一条鲸鱼。”从对话中可以听出来,一个人正在以自毁的方式填补生命里的空虚与不幸。飞机最后坠落在西雅图机场附近的一个小岛上,罗素没有在事故中幸存下来。
他说,“我其实没打算降落(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然后把飞机开进了无尽的夏夜。很显然,他没有找到合适的夹缝,没有来得及打造夹缝中的世界,只好在无法忍受的终极时刻硬生生撞开一条缝隙,哪怕只有一个小时。
公众号“看理想”说:“生活不一定总以一记重锤的方式将人击溃,更多时候,你像住在一间缓慢注水的密室里,刚开始只是脚有点湿,到快被淹没时,才会剧烈挣扎。”
“重锤”的说法显然来自王小波,这位早逝的作家说:“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人和牛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只要一个人的决心足够大,总可以在某段时间内掌握生活的主动权。我们不要等到快被淹没时才剧烈挣扎,我们可以在脚刚刚被打湿的时候,尝试着上岸,或者干脆把鞋脱掉。
我们也可以在缓慢受锤的过程中,努力不要忘记当初的奢望,一切的一切,无论能否改变,至少不要忘记,当心底存在着希望,假如再多做一些努力,或许会离当初的奢望更近一些。
还记得《肖申克的救赎》中,那把藏在书页中的尖嘴榔头吗?安迪正是依靠这把榔头,完成了暗藏27年的越狱计划,让他完成自我救赎重获自由的,仅仅是那把锤子吗?不,是他心灵的自由。他一直在寻找自由的间隙,制造自由的空间,走在自由的路上,他不需要别人的救赎。
那当然是我们心中的希望,我们对于人生夹缝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