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租房新思路
作者: 本杰明·安萨里 谭雅·法伦茨克 海伦·弗拉赫森贝格
庭院的集装箱、农舍的合住公寓、养老院的一间房、辅导作业换取住处……六个年轻人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是如何应对德国住房危机的。
你究竟想如何居住?想去大城市还是农村?想整租还是和他人合租?你希望房子带阳台或者花园吗?住房市场上的问题对很多德国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年轻的成年人。他们大多生活在大学和工作更集中的大城市,那里不仅住房空间紧缺,而且房租一直在涨。
摩西–门德尔松研究所和一家合租公寓线上平台定期合作调查德国大学城中合租公寓的房租状况,调查对象主要是大学生,但这些信息对职业培训学徒和职场新人同样重要,因为对他们来说,比起整租,合租公寓往往是更廉价的选择——虽然在德国很多地方,合租公寓也早就不再廉价。自2013年第一次调查以来,很多城市合租公寓的暖租(包括纯租金及暖气费等附加费用)都出现明显上涨,平均涨幅为41%。在柏林,2023年夏季学期开始时,房租月均价约为640欧元,慕尼黑为720欧元。“正是在过去的三个学期内,房租明显上涨了,”辅导老师斯特凡·布劳克曼说,“部分原因也在于能源价格上涨。”真正便宜的住处只有大学生宿舍,但是供给非常有限,总是有数千人排队。这样,年轻人必须在能找到的房子中挑选自己能负担得起的。德国政府决定改善年轻人的住房状况,2023年将为此投入5亿欧元资金。根据住房、城市发展和建设部部长克拉拉·盖维茨的说法,德国将为职业培训学徒和大学生建造“比目前多得多的学生宿舍”。只是这需要时间。德国大学生服务中心秘书长马提亚斯·安布尔表示,建成一栋新的学生宿舍,平均需要三年。
问题是,在这期间,年轻人该怎么办?有人在上巴伐利亚的一个农场、耶拿的一家养老院或基尔的一个钢铁集装箱找到了答案。有人独居,有人则选择11人或80人合租。有人每月交租430欧元,有人则不在住宿上花一分钱。
梅雷特·尼克尔,21岁,基尔,25平方米,414欧元
在基尔北部的大学生宿舍楼之间,有两个毫无装饰的钢铁集装箱,分别被刷成了灰色和黄色。21岁的梅雷特·尼克尔打开黄色集装箱的门,一间典型的公寓式宿舍出现在眼前:约12米长、2米宽,带迷你淋浴区和洗手盆的浴室,有烤箱和两个灶台的厨房区,床、沙发和写字台,还有她入住时自带的面包机和奶昔搅拌机。自2021年11月以来,她就在这里生活了。刚开始,这只是个过渡方案,但由于她没有找到其他房子,也就一直这么住着了。
2020年秋的新冠疫情期间,尼克尔在基尔大学开始了她政治学和语言学的学业。讲座和讨论课都是线上的,没有真正的大学生活,她和父母一起住。恢复线下授课后,她在网上找房子,为入住合租公寓多次参加“面试”,但要么杳无音信,要么直接被拒绝了。最后,她在一张网络照片上注意到了集装箱住宅,它们是基尔城市布道团和大学生服务中心提供的。“我非常高兴,也很感恩能得到这个机会。”如今,尼克尔说。
集装箱住宅不时尚,但是实用、节省空间,而且可移动。如今,它已成为速建临时简易住房的典型代表,常用来应对危机。当然,对尼克尔来说,并非为应对难民危机,而是住宅市场危机。提出基尔项目创意的卡琳·赫尔梅尔说,只要有合适的地段,有水电可用,其他地方也能建造这样的集装箱住宅。但是,她表示自己还有一个目标:“得让大家关注住房问题,因此要把集装箱建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然而实际上,按照尼克尔的说法,“大家都看得到”却意味着,当她早上坐在写字台前时,常常有路人看向她的房间内部。现在,集装箱装了百叶窗,只在上部开一条缝,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
尼克尔每月拿812欧元的助学金,这是她的全部收入。从今年4月起,她要从中拿出414欧元作为集装箱的暖租,之前是300欧元。房租上涨的幅度之大令她痛心,尽管如此,她目前却还无法想象在基尔的学生宿舍找个更便宜的房间。她喜欢独处,总是待在家里。比起上图书馆,她更愿意在集装箱里学习。“有些人喜欢和很多人一起生活,我却不喜欢。”她说。尼克尔打开手机上的易贝分类广告软件,搜索后出现了69条结果。合租公寓的一个单间,房租456欧元,“这超出了我的预算。”她看到一个房租只需265欧元的房间,但只能短租。实际上,她的集装箱租房合约今年3月就到期了,但由于仍未找到其他住处,她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如果有必要,可以延长一年。
在大学城,住房市场一房难求的问题已存在多年,新冠疫情只是加剧了其严峻性。2022年10月冬季学期开始时,很多城市都出现了“抢租”现象。在哥廷根,有学生甚至先临时住在酒店。但是,在全社会,新冠疫情促进了“逃离城市”潮流的发展。2021年,德国超过10万人口的大城市人口明显流失,从大城市前往小城市和农村地区的人口数量和2019年相比上涨了1.8%。同时,迁入大城市的人口数量减少了5.4%。慕尼黑伊福经济研究所和房地产平台“房产世界”共同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人们离开大城市,主要是因为他们如今能更多地居家办公,但也因为大城市的租金太贵。而且,厌倦了大城市的人们大多并没有去往乡村或偏僻小城,而是去了大城市的城郊。上巴伐利亚一套合租公寓的情况表明,对年轻人来说,这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维勒娜·布鲁姆,30岁,慕尼黑市郊,15平方米,370欧元
萨布丽娜·法贡德斯,22岁,慕尼黑市郊,20平方米,430欧元
佐伊是院子里唯一的黑色母鸡。白色的母鸡有不少,由于分不清谁是谁,一并都起名叫贝缇娜。这里本来还有一只棕色的伯纳德特斯,但它被苍鹰抓走了。“让人悲伤,但大自然就是这样的。”布鲁姆高高举起佐伊,抚摸着它光亮的羽毛说。这里原是一家农场,位于慕尼黑南部的一个城市快铁终点站附近。乘坐城市快铁从慕尼黑火车总站到这里大约需要45分钟,然后她步行20分钟或者骑行7分钟到家。布鲁姆和其他十名年龄在22到65岁之间的住户一起生活在这里。这套三层住宅的总面积约为400平方米,分成20个房间,还有个阁楼。
30岁的布鲁姆在慕尼黑学习社会福利工作专业。2021年3月她搬到这个农场时还没毕业,基本都在上线上课。“在专题讨论课上,我被问到是否在度假。”她说。那时,她常常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户外的阳光下,眼前就是阿尔卑斯山的美景。布鲁姆曾在慕尼黑的大学区近郊一套五人住的合租公寓里住了四年半。然后,房子需要修葺,合约没再延长。
“我还好,没觉得情况有多糟,因为我其实一直都在寻找其他的可能性。”她说。并不是因为太贵,对慕尼黑来说,那套合租公寓的房租算便宜的了,那时的租金也明显少于如今的均价720欧元。但是,即便是有“大城市中的农村”之称的慕尼黑,对她来说也是节奏太快、生活太吵了。
而搬到乡村,就可以远离大城市的这些烦心事。也许在乡村也会有其他烦恼,比如没有酒馆、方便的公共短途交通或适于合租的房子。2021年,巴符州开启了示范性项目“年轻人居住”,系统地改建闲置建筑,吸引更多年轻人来到乡镇。“乡镇不适合大学生、职业培训学徒或职场新手”的说法,并不正确,布鲁姆和她的同住者就是很好的证明。
比如萨布丽娜·法贡德斯,22岁的她是合租公寓里最年轻的。她出生在巴西圣保罗,一个有1200多万居民的特大城市。三年前,她来到慕尼黑学习舞蹈。刚开始,她作为交换生住在市郊的一户人家,后来又住进高级住宅区的一户人家,然后搬进了市中心卡尔广场旁的学生宿舍。她说:“突然之间,去哪儿的路程都变得如此之短。路上,我不再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在巴西,我总是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去个什么地方。在路上,我总会做点什么,比如写日记。”她住在农场一年了,总是乘坐城市快铁进城和朋友见面或在咖啡馆打工。布鲁姆说,她有时要去更南边的一个小城做独立社工,得先去慕尼黑,再转一趟火车。“我不想每天都这样。”她说。她不怀念城市的生活,但想念那里的城市快铁。如果完全生活在乡村,却没有汽车,确实太不方便。但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集体生活。夏天,她曾和100个客人一起庆祝节日。2023年,她想再组织一次庆典,邀请所有在这个农场住过的人。
在这里,布鲁姆和法贡德斯支付的租金比住在城市时要少,分别为370欧元和430欧元,含附加费用和动物饲料费。她们的例子表明,在普遍流行的租住方式之外,也能找到便宜的居住空间。实际上,还有些人几乎完全不用为租房花钱。
阿德里安·迪奇,19岁,耶拿,16平方米,每月21个工时
一个医学生搬进了养老院,因为他无房可租——这可不是个笑话,而是阿德里安·迪奇的真实故事。在新学期开始前两周,19岁的他才收到耶拿大学的候补录取通知书。时间太晚,他没法住进学生宿舍,又被很多合租公寓拒绝。通过大学生服务中心,他得知了“居住和帮助”项目,这是德国红十字会在克莱纳塔尔养老院开展的。这里一共提供11个房间。在读大学生和职业培训学徒如果每月提供20小时的护理服务,或者每月帮助照顾养老院住户25小时,就可以入住。他们需要同时签订房屋租赁合同和劳动合同,每小时赚12欧元,也就是最低工资标准。他们可以用这笔钱支付房租:一个16平方米的房间,暖租为250欧元,33平方米的双人房则为500欧元,对耶拿来说价格适中。

迪奇说,他很喜欢这个项目。2022年10月,他是第一批搬进来的住户之一。“我的家人和朋友们都以为我在开玩笑,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搬进来前,他的房间里就有部分家具和电器,比如收音机。他旋转按钮,调到图林根电台。“不完全是我喜欢的音乐。”他笑着说。尽管如此,他有时也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向屋外养老院的停车场,静静听着。“只是,收音机的声音得小一点,不能打扰到上面的住户。”他补充道。
楼上一共五层,住着158名60到102岁的老人。和他同层的还有另外两名大学生和两位护理学徒。这里第一眼看上去和学生宿舍没什么差别——如果洗手间没有专用的清洁和消毒自助机器的话。“用来洗尿壶、便盆之类的。”迪奇说。从事护理工作对于他以后从医是一个很好的准备,到时候他也得经常和体液打交道。比起做服务员,他更愿意做护工。上大学前,他先在医院做了一年社会服务志愿者,那段经历教会了他很多。在养老院,他一般每月做三次志愿服务,主要是在周六上午,从6点到13点半,工作7小时,休息30分钟。他不被允许为老人绑绷带和注射药品,但可以分发食物、穿衣脱衣、清洗、陪伴如厕、朗读童话等。
他来到一位女士的房间,93岁的她正坐在轮椅里看电视。她说:“我经常茶饭不思,因为我不知道将来会如何。”迪奇给她戴上助听器,然后说:“不久后,肯定会有人来看望您。”然后,门关上了。十分钟后,迪奇手拿一片尿布出来说:“和大学生活对比强烈吧?”尽管收入很低,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却还不错。在有些项目中,大学生需要与退休老人同住,为其日常生活提供帮助,而在克莱纳塔尔养老院,工作和居住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是分开的。“这样就没有过度剥削的风险。”迪奇说。
大学生用时间和劳动换住处的做法,并不是只出现在耶拿。德国大学生服务中心自1996年以来推出的“帮助居住”项目也鼓励这样做,作为缓解住房困难的补充手段。弗莱堡、科布伦茨和波茨坦也有相应的机会。比如,大学生可以住在退休老人家里,帮他们购物,或者住在某个单亲家庭,帮助照顾孩子。他们每月为每平方米的住房面积提供约一个小时的劳动,并自行负担附加费用。在鲁尔工业区,“用教育换住处”项目不但为大学生提供完全免费的合租公寓房,还付给他们一笔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