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编辑:潘多拉的魔盒
作者: 伊丽莎白·科尔伯特 邢玮
“ 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基因实验
北欧神话中,奥丁是众神之王。他以一只眼睛为代价,换取了无上的智慧。他神通广大,从唤醒死者到平息风暴,从治疗疾病到夺走敌人的光明,无所不能。他时常会幻化成动物。有一次,他变成了蛇,获得了写诗的灵感。后来,他在不经意间,又将这一灵感传给了人类。
加州奥克兰市的奥丁公司专门销售基因编辑工具。创始人乔赛亚·赞内尔在基因编辑界颇有名气,主要是因为他喜欢做一些博眼球的事情,比如以自己的皮肤为原材料,制造荧光蛋白质。还有一次,他为了变强壮,不惜抑制自己身上的一种基因,但并未成功。赞内尔自称是基因设计师。他的目标是为大众提供改变生命的工具。
奥丁公司推出了许多产品,从4美元的酒杯到近2000美元的工具包,应有尽有。最贵的工具包里有离心机、聚合酶链式反应机和凝胶电泳仪。我挑选了一款名为“细菌CRISPR和荧光酵母组合工具包”的中等价位产品。付款后,我收到了一个大纸箱,上面印有公司的标志:一个由双螺旋组成的圆圈,圆圈中间是一棵盘根错节的树。这棵树八成是北欧神话中支撑宇宙的世界树。纸箱里的微量吸管、皮氏培养皿、一次性手套、大肠杆菌试剂瓶等工具,足以让我改变大肠杆菌的基因组。
基因工程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1973年,首个转基因细菌问世。隔年出现了首只转基因老鼠。1983年则有了转基因烟草。1994年,一款名为“莎弗番茄”的转基因番茄开始在市场销售,但却遭遇滑铁卢,几年后就停产了。转基因玉米和大豆也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问世,如今已经变得相当普遍。
近十年,基因工程有了不小的发展,这都得益于CRISPR(成簇的规律间隔的短回文重复序列)技术。从细菌中发现这一宝藏后,科研人员调整基因的难度一下子降低了许多。他们可以借助CRISPR,剪切一段基因,让原先的基因序列失效,或用一段新的基因替换原先的基因。
CRISPR为研究提供了无限可能。生物学家借此技术,创造了没有嗅觉的老鼠、超级强壮的比格猎犬、对猪瘟免疫的猪、有睡眠障碍的猕猴、不含咖啡因的咖啡豆、无法产卵的鲑鱼和不会长胖的猪。两年前,中国科学家贺建奎基因编辑了一对孪生女婴,这是全世界首例对人类进行的基因编辑实验。他称自己调整了这两名女婴的基因,二人因此对艾滋病免疫。不过,她们是否真的对艾滋病免疫,还是未知数。贺建奎因基因编辑婴儿,被开除教职,获有期徒刑三年。
根据奥丁公司的实验指南,我用一周的时间创造了新的微生物。在培育了一培养皿的大肠杆菌后,我将试剂瓶里的各种蛋白质和DNA倒入培养皿,成功地将大肠杆菌基因组中的腺嘌呤置换为了胞嘧啶。此番调整后,培养皿里的大肠杆菌就不会再怕链霉素这种抗生素了。这听上去有些瘆人,但我还是获得了不小的成就感。下一步,我该做工具包的第二项实验了:将水母的基因插入酵母的基因组,让酵母发光。






泛滥成灾的甘蔗蟾蜍
位于吉朗市的澳大利亚疾病预防中心是世界顶尖的生物安全实验室。防控中心有两层大门,第二层门异常坚固,足以预防卡车炸弹袭击。此外,防控中心内部有520扇气闸门。根据实验功能,实验室被分为四个安全等级,数字越高,安全等级越高。工作人员开玩笑说:“要是世界被僵尸占领了,躲到这里最安全。”
防控中心的四级实验室有一些试剂瓶,里面装着世界上最难缠的动物源病原体,其中包括埃博拉病毒。工作人员进入四级实验室,不得穿自己的衣物,并且出来后,至少要冲三分钟的澡,才能回家。至于防控中心的动物,这辈子也无法走出大门。工作人员说:“它们走出这里的唯一方式,就是被焚化炉烧成灰以后运出去。”
防控中心正在开展一项甘蔗蟾蜍——地球上体型最大的蟾蜍——的基因编辑实验。人们当初将它引入澳大利亚,主要是为了对付害虫,但没过多久,甘蔗蟾蜍就泛滥成灾,引发了生态灾难。防控中心的研究员希望借助CRISPR技术,解决这一难题。
分子生物学家马克·蒂泽德是甘蔗蟾蜍基因编辑项目的负责人,在研究两栖动物以前主研家禽。几年前,他和中心的几位同事将水母的基因植入母鸡。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获此基因的母鸡会发出诡异的光芒。接着,蒂泽德调整操作方法,确保这一荧光基因只能传给雄性后代。如此一来,母鸡下的蛋还未孵化,就可以借紫外线灯判断小鸡的性别。蒂泽德知道很多人对这样的实验犯怵,更别说吃基因改造过的动物了。小朋友看到发光的母鸡,倒是觉得非常有趣。有的还说:“太酷了吧!我要是吃了这只鸡,是不是也可以发光?”蒂泽德回答:“你肯定没少吃鸡肉吧?但你也没长鸡毛啊!”
蒂泽德说:“在澳大利亚,桉树、考拉、笑翠鸟等动植物的基因组一直在相互影响。突然,甘蔗蟾蜍来了。这一全新的基因组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掺和到了原先的这些基因组中间,给不少基因组带来了灭顶之灾。大众并未意识到,我们的环境在基因层面已经发生了巨变。”外来物种会带来全新的基因组,而基因工程师调整的只是小段的基因。
甘蔗蟾蜍的个头很大,美国地质勘探局称,“行人常将路边的甘蔗蟾蜍错认为大石头。”大的甘蔗蟾蜍,长度可达38厘米,重量可达5.5斤,和胖乎乎的奇瓦瓦犬不相上下。这种蟾蜍基本上什么都吃,老鼠、狗粮甚至同类,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只要嘴巴装得下。
澳大利亚昆士兰北部种植的重要外来经济作物甘蔗深受甲虫之苦,当地人想借蟾蜍除掉甲虫。于是,102只甘蔗蟾蜍——这一源自南美洲、中美洲,以及得克萨斯州最南端的物种——几经辗转,终于在1935年登上了一艘驶往澳大利亚的汽轮。其中,101只活了下来,被送到了当地的一家实验基地。不到一年的时间,它们的产卵数量就超过了1500万。之后,基地将孵化出的小蟾蜍送往当地的池塘和河流。
甘蔗蟾蜍并没有帮助当地人解决甲虫。它们的身子跟石块一样笨重,要想蹦起来抓甘蔗上面的甲虫太难了,但它们并没有饿肚子。这片土地根本不缺吃的。甘蔗蟾蜍一边吃,一边大量繁衍后代,以昆士兰海岸为根据地,同时向北部的约克角半岛和南部的新南威尔士州进发。上世纪80年代,甘蔗蟾蜍侵入了澳大利亚的北部地区。2005年,达尔文市附近的米德尔波特也出现了它们的身影。
甘蔗蟾蜍扩张版图的过程中,有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初期,甘蔗蟾蜍扩张的速度为每年9.6公里,但后来提升到了每年19.3公里,在到达米德尔波特以后,更是提升至每年48.2公里。科研人员最终在“前线”找到了答案,那里的甘蔗蟾蜍,腿比昆士兰的长许多,并且这一特性是可以遗传的。
人们厌恶这种蟾蜍,与它们又大又丑脱不了干系,但它们还有一个更令人讨厌的特点:有毒。甘蔗蟾蜍受到威胁后,会释放有毒的乳白色液体。狗常常会中这种毒,症状从口吐白沫到心脏停搏,都有可能。有人甚至糊涂到拿甘蔗蟾蜍当食物。
澳大利亚本身没有蟾蜍,更别提有毒的蟾蜍了。因此,当地的物种根本没有对付这一外来物种的本领。甘蔗蟾蜍的故事与亚洲鲤鱼的故事如出一辙,又或者说,恰好相反。亚洲鲤鱼严重危害了美国的生态环境,主要是因为没有动物吃它们;甘蔗蟾蜍把澳大利亚弄得天翻地覆,则主要是因为许多动物会无所顾忌地吃它们。澳大利亚的不少物种数量锐减,就是因为它们吃甘蔗蟾蜍,其中就包括淡水鳄、黄斑巨蜥、蓝舌蜥蜴、澳洲水蜥蜴、南部棘蛇、棕伊澳蛇和北部袋鼬。
澳大利亚人为了控制甘蔗蟾蜍的数量,高明的、不高明的办法都用上了。“蟾蜍终结者”是一种专门针对甘蔗蟾蜍研发的陷阱,上面装有便携式扬声器,会播放蟾蜍的叫声。昆士兰大学研发了一种诱饵,甘蔗蟾蜍的蝌蚪一旦上钩,就会丢掉小命。民众则会用气枪射击甘蔗蟾蜍,或者专门开车从它们身上碾过去。
用基因编辑技术对付外来物种
有一次蒂泽德参加会议,旁边刚好坐了一位两栖动物专家。这位专家提到了可恨的甘蔗蟾蜍。蒂泽德回忆道:“打那时起,我就开始思考了。蟾蜍毒素是由代谢途径产生的,也就是酶,而酶的特性是由基因编码决定的。这样一想,问题就简单多了。我们要是能破坏毒素对应的基因,或许就能解决这一难题。”
此前,没有人基因编辑过甘蔗蟾蜍。防控中心的博士后凯特琳·库珀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她把甘蔗蟾蜍的卵子清洗干净,随后将极细的吸量管刺入卵子,速度要快,否则细胞一旦分裂,就前功尽弃。接下来,库珀试图破坏蟾蜍的毒素基因。她利用CRISPR技术,剪去了卵子中对应蟾蜍毒素的水解酶基因。蟾蜍孵化出来以后,毒性确实有所降低。库珀还跟我提到,甘蔗蟾蜍的卵子外有一层凝胶外衣,她要是能对凝胶外衣的基因动一些手脚,或许能让卵子无法受精。
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基因遗传知识,有点像掷骰子。一个人从妈妈那里继承了A,从爸爸那里继承了A的等位基因A1。他的后代拥有A还是A1,概率均等。但实际上,概率在很多情况下都不均等,有的基因就是比别的基因强势。生物学家称这种现象为“基因驱动”。许多物种都拥有强势基因,蚊子、旅鼠和面粉甲虫就属此类。最霸道的基因往往很难察觉,因为替代品已经被它们淘汰了。
上世纪60年代,生物学家开始研究基因驱动。多亏了起源于细菌研究的CRISPR技术,他们可以人为地制造基因驱动。CRISPR相当于细菌的免疫系统,细菌被病毒入侵后,会存储小段的病毒基因。如此一来,病毒就上了细菌的黑名单。同一病毒再次入侵时,细菌会释放Cas(CRISPR关联基因)酶。面对病毒基因,Cas酶会像微小的匕首一般,精准地刺入基因的关键部位,让病毒失效。
基因工程师借助CRISPR/Cas技术,可随心所欲地剪切基因序列。此外,他们还可以插入新的基因。我能将大肠杆菌基因组中的腺嘌呤置换为胞嘧啶,用的就是这一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