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石窟的供养与守护

作者: 邓苗苗

唐开元八年(720 年),担任宰相已四年的苏颋被罢相,随后又从礼部尚书转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按察节度剑南各州。此时的蜀地,还未见证长安皇室、官员大规模仓皇南下的声势,入蜀门户广元的石窟独占鳌头。苏颋第一次来到蜀地就见到了千佛崖凿石开窟的热火朝天,他写下《利州北题佛龛记》,称“吾又见像法住于岩之阿,百千万亿兮相观我”。不久后,苏颋就在千佛崖捐资开窟,凿成如今仍存的千佛崖211窟,俗称“苏颋窟”。

出资开窟的行为赋予了苏颋另一重身份,即“供养人”。所谓供养人,指的是出资开凿石窟、绘制壁画、妆彩佛像的功德主。为了表示虔诚、留记功德,他们有的在石窟的角落雕刻自己和亲眷、奴婢等人的肖像,有的在石窟中留下题记,记录自己捐资开窟的始末,许下愿望。供养人是石窟欣赏、研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他们留下的文字、图像构成不同时代的记忆碎片,为今人提供了更为世俗化的视角。

供养人的敬意

目前有关四川石窟供养人的研究较少,但从部分学者梳理的信息来看,四川石窟的供养人,或是当地的信众,或是远方的居士,他们都心怀敬畏与追求。这些供养人,有的家境殷实,却不吝惜散尽家财;有的则是普通百姓,却用尽全力,只为在石壁上留下永恒的印记。他们深信,通过捐资修建石窟、雕刻佛像和绘制壁画,能够为自己和家族带来福报,也能泽被后世子孙。

丹棱刘嘴石窟29 号窟中的题记就记载,此窟是附近乡民一同供养,“诸乡里远近清信弟子同发愿敬再造千佛一龛,谨具姓名如后,僧法才廿身,玄济廿身,齐宣一十身,道观五身,行成、行超各三身……”从僧人到普通信众,在窟中都留下了印记。《石上众生:巴蜀石窟与古代供养人》作者萧易在书中指出,僧人往往是石窟开凿的发起人、倡导者,“每一尊佛似乎都曾明码标价,寺院里的居士、附近的乡民根据自己的经历能力认领”。同时,萧易还认为,“下层百姓的加入,使得石窟不再局限于皇家寺院中,供养人的变化,最终改变了石窟造像的模式”。

在修建石窟的过程中,供养人们不仅承担了资金筹集的重担,有的还亲自参与雕刻和绘制工作,用双手在坚硬的石壁上刻下一尊尊栩栩如生的佛像,绘出一幅幅色彩斑斓的壁画。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他们的精湛技艺,更凝聚了他们对信仰的深厚感情。

不过,供养人这一概念并不局限在开窟之始这一阶段。石窟留存千年,仿佛是大地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岁月的流转,也见证了无数人的来来去去。后世的百姓对于这些已开凿完成的石窟怀有深深的敬意,他们自发地守护着,并拿出银两修葺、妆彩这些佛像,同样被视作供养人。

明天启四年(1624 年)四月八日,巴州的黄宗卿祖孙三代重新妆彩了南龛的双头瑞像,题记中记载了周氏、黄应棘、黄宗卿等人妆彩佛祖一堂,“永保万年长春”。

守窟人的坚守

随着岁月的流逝,石窟面临着种种自然和人为的威胁。为了保护和传承这些珍贵的文化遗产,后世的养护人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除了主动出资修葺的供养人,还有大量的“守窟人”,他们不求名利地与这些珍贵文物常年朝夕相伴,甚至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石窟保护事业。

2016 年7 月26 日下午,两名文物盗窃者潜入安岳县木鱼山,试图盗取木鱼山上的菩萨头像。此时,木鱼山石窟寺文物管理员潘元菊与丈夫郭明树刚刚完成例行巡查,正在保护房休息喝水。听到凿石头的声音,夫妻俩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两人迅速往山上跑,并奋力与歹徒搏斗周旋,潘元菊多次被歹徒踢翻打伤,但她仍毫不畏惧。经过激烈的搏斗,潘元菊、郭明树最终成功保住了头像。

这是潘元菊近30 年守窟生活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在更漫长的岁月里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平淡的工作:仔细检查每个龛、每个造像,清理道路和造像区,检查摄像头、灭火器等设备……这也是大多数石窟守护人的工作日常。夹江县文物管理所工作人员介绍,在以前,石窟守护很多都是义务工作,即便有经费,也不多。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坚持从事看护工作的,大多是附近村中的老人,他们怀着最朴素的情感,为石窟的保护和传承做出了巨大贡献。

摄影师袁蓉荪近20 年来专注寻找遗落在田间地头、荒山野岭的佛窟造像,在他的镜头下守窟人的人生同样重要。在离安岳县城60 余公里处的顶新乡民乐村茗山寺,有一批为国家级文物的宋代摩崖造像,由文物管理员曾祥余和一条狗负责守护。袁蓉荪曾拍下曾祥余在夜间牵着狗检查造像的照片,这是曾祥余三十余年来的日常。曾祥余说:“到我这一代,我家已是三代守护茗山寺。”这项传承近百年的工作,还将继续延续下去。今年76 岁高龄的曾祥余表示,他已经和儿子说好,哪一天他走不动了,儿子就回来守。

而陪伴曾祥余的狗,是安岳文管部门在“人防”即文管员守护的基础上,通过喂狗的方式陪同文管员一同看管文物。安岳县文物局有关负责人曾表示,起初“雇佣”狗看护石窟,主要是从节约人手和成本角度考虑,不过看护文物“效果显著”。目前安岳全县石窟共有压三十余只吃“财政饭”的狗守护文物。狗的品种多为狼狗,后来又增加了马犬,每月有伙食费,从最初的150 元涨至如今的200 元。一人、一狗,构成了石窟守护的温情画面。

石窟保护持续发力

2020 年11 月,四川省启动了石窟(含摩崖造像)专项调查工作。在长达8 个月的时间里,来自省市考古院及高校的240 多位调查人员走遍全省各地,摸清了四川石窟的家底——四川现存石窟(含摩崖造像)2134 处,数量居全国之最。

令人骄傲的数字背后仍有忧虑。千百年的时光赋予了四川石窟无尽的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同时也带来了不可逆的损伤,加上四川独特的地质条件,导致石窟病害类型多样、程度严重,已严重威胁石窟安全。加上四川石窟往往依山傍水,开凿于河谷的一侧陡崖上,岩体难免出现各种裂隙,危害石窟结构。如夹江千佛岩,便可看到部分石窟因为山坡地表水下渗进入岩体裂隙,侵蚀裂隙表面,裂隙肉眼可见在逐渐扩大。如何保护,让传承千年的石窟延续下个千年,依然是个难题。

近年来,四川省石窟寺抢救保护、考古研究、展示利用等工作扎实开展。2023 年初,《四川省加强石窟寺保护利用工作实施方案》出台,提出实施“石窟四川”保护工程,统筹开展抢救性保护和预防性保护、本体保护和周边保护、单点保护和集群保护;探索“以大带小”“一个机构带一片”的管理模式,推动石窟寺保护管理专门机构对周边区域中未设置专门机构的中小石窟寺开展技术指导。此外,四川还提出推进“平安石窟”工程,开展石窟寺安全风险评估,分类分级实施石窟寺安防系统建设,推动重要石窟寺安防设施全覆盖。

今年5 月,四川省多部门正式出台《四川省加强石窟寺联合保护工作方案》,提出将从推进石窟寺保护立法、健全保护管理体系、增强基层管护能力等十个方面入手,提升石窟寺保护管理能力水平,努力让石窟艺术更长久地陪伴我们。

回顾石窟的开凿与养护,千年的时光于今人而言不过是轻飘飘的数字。而在漫长的历史中,供养人们通过捐资修建石窟来表达自己的信仰和追求,一凿一刻之间都是心愿的凝结;守窟人则通过日复一日的守护来传承弘扬石窟之美,日升日落之间都是情怀的坚守。这一切,石窟都无声地见证了,也将继续见证。

上一篇 点击页面呼出菜单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