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盟对华电动汽车征收关税中的德国之声

10月29日，欧盟委员会发布对华电动汽车反补贴调查终裁方案，宣布对从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征收17%～35.3%不等的反补贴税，加上原有的10%进口税，这意味着中国生产的电动汽车在欧洲的进口价格将不得不大幅度上涨。无论对于中国还是世界贸易来说，这都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在美国从特朗普执政时期赤裸裸地把国际贸易作为政治工具“武器化”之后，原本高举“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和“自由贸易”大旗的欧盟，也终于遮遮掩掩地完成了向“假贸易规则之名、行政治目的之实”的转变，国际可信度似已不属于欧盟的首要考虑。

欧委会为向中国电动汽车征收惩罚性关税，需欧盟成员国按有效多数制投票表决。也就是说，如果55%的成员国（即15个成员国）反对对华征税，且投反对票的成员国人口之和达到欧盟总人口的65%，即能否定征税计划。欧盟10月4日的最后一轮投票中，反对征税的有五国，赞成征税的有十国，其余12国弃权。最耐人寻味的，是欧洲前五大汽车生产国的态度：德国反对，西班牙弃权，法国和意大利赞成，斯洛伐克反对。其中，欧盟最大经济体、最大汽车生产国德国的反对态度最为强烈。

德国车企纷纷批判

汽车制造业是德国最为重要的工业行业。无论是该行业的就业人数，还是上下游相关联企业数量及产值，都对德国经济和社会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同时，作为高品质“德国制造”的标签，德国汽车凝聚了其百年来的民族自信，也是世界其他国家学习和模仿的榜样、赶超的目标。成功的汽车制造业也是最能体现德国经济特点的行业，即全球布局，将高端技术和产品留在德国本土。

自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以大众为代表的德国汽车制造商就在华深耕。目前，中国已经成为德国汽车的第一大市场，大众、梅赛德斯—奔驰、宝马等企业的三分之一销量来自中国市场。因此，德国汽车制造企业和相关行业协会异常批判欧委会的征税议程。梅赛德斯—奔驰的CEO康林松称，欧委会的征税是贸易保护主义行为，且不会给德国车企带来竞争优势；德国汽车工业协会主席穆勒表示，征税“不理智”，且可能会伤害德国汽车业，“毕竟，我们卖给中国的汽车比中国卖给我们的多一百倍”；德国汽车俱乐部认为，惩罚性关税会扭曲市场竞争，影响全行业的创新能力，伤害消费者。

实际上，欧委会的征税措施真真切切地打击了德国乃至欧洲汽车制造业。一方面，德国汽车制造企业已经强烈意识到了中国在电动汽车领域的技术和产业链优势，他们都与中国的相关企业建立了合作关系，而且把在中国生产的电动汽车返销欧洲市场。那么，在中国生产的德国品牌电动汽车在销往欧洲的时候，也要被额外征收20.7%的关税，最终税率高达30.7%，这对于电动汽车价格原本就居高不下的德国电车市场而言不啻为一记重击，德国全国上下大力推动的汽车能源转型更加困难。另一方面，德企与中企在新能源车领域合作，也是在利用中国技术和产业链弥补德企自己的短板。德国汽车制造商希望通过与中国合作以及良性竞争确保自身能够在汽车能源转型的关键过程中延续燃油车时代的领先地位，而不是排斥中国。欧委会不顾德国汽车制造商的诉求，对中国车企采取惩罚性手段，最大可能的后果是导致恶性竞争，阻碍欧洲车企的技术进步。

联邦政府态度微妙

与德国汽车制造企业的态度相比，德国联邦政府在欧委会对中国电动汽车征税问题上的调查、投票过程中态度则比较微妙。例如，在7月加征临时关税的投票中，德国投的是弃权票；在10月的最后一次投票中，据媒体透露，德国总理朔尔茨动用了“总理决定权”，才最终统一了德国的投票立场。这其中的犹豫不决当然被其他成员国看在眼里，也使德国没有时间去说服其他国家支持自己的观点，从而浪费了维护自身利益的宝贵机会。

德国联邦政府在这一议题上的犹豫态度，反映出本届政府存在的结构性问题。其一，社会民主党、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的执政理念存在较大差异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三党在大到财政预算、难民政策，小到儿童补助金等几乎所有议题上争吵不休，以至于德国舆论从去年以来一直在讨论本届政府何时解体、提前举行联邦议院选举的问题。对于欧委会计划征税一事，联邦政府内部始终存在相互矛盾的声音，其中自民党把持的财政部倾向用谈判的方式解决争端，以防中欧陷入贸易战；绿党主政的外交部支持欧委会对所谓的中方“不公平竞争手段”采取行动，有绿党背景的经济部长哈贝克在6月访华时还为欧委会的立场辩护。

其二，联邦政府内部的分歧与其对华政策直接相关。德国政府在2023年公布了其历史上第一份“中国战略”文件，确立了中国作为“合作伙伴、竞争者、制度性对手”的三重定位以及对华需要“去风险”的叙事，充满了意识形态和地缘政治色彩，绿党对中国的认知尤其得到凸显。从此次征税议程来看，“中国战略”作为指导性文件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可能更值得德国政界和社会反思。

欧盟对华电动汽车征税的靴子最终落地，既令人诧异，也在意料之中。之所以诧异，是因为欧委会的这番操作实在“蹊跷”，它在没有欧洲主要汽车生产企业主动提出自中国进口电动汽车有违所谓公平竞争原则，而且欧洲最重要的德国车企一再出面表示不怕竞争、反对加征关税的情况下，同时中方主动出面协调众多车企，中欧双方已进行了八轮协商的局面下，仍旧自导自演了一出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戏。之所以在意料之中，是因为欧委会从2019年以来已经在多种场合宣称欧盟对中国做出的三重定位，且在其近年来的各项政策举措中均体现了对华“去风险”的色彩。作为欧洲汽车行业的龙头，德国不论从自身利益的角度，还是从互利共赢的逻辑看，都应在欧盟和中国后续的接触和谈判中抓住机会，为德国乃至欧洲的汽车制造业尽一份责任。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