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突持续发酵,加沙前路艰难

作者: 余国庆 陈瑶

10月7日,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哈马斯)发起“阿克萨洪水”行动,不仅突袭以色列南部并扣留了200多名人质,还在短期内向以境内密集发射了数千枚火箭弹。随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布该国进入“战争状态”,以国防军发起针对加沙地带武装组织的军事行动“铁剑”,并动员30多万名预备役士兵。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本轮冲突就已致双方超1.1万人死亡。加沙地带也再次成为全世界的关注焦点。

加沙地带的历史经纬

加沙是地中海东岸一处约41公里长、6~12公里宽的狭长地带,其控制权在上世纪曾几度易手。1917年,英国在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后控制了加沙地带,并从1923年起将其作为巴勒斯坦地区的一部分实施委任统治。由于1917年英国通过了《贝尔福宣言》,支持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人的家园”,巴勒斯坦问题开始产生。此后,犹太人移居加沙但遭到当地阿拉伯人的强烈反对并不断引发骚乱,英国当局自1929年起禁止犹太人在加沙居住。1947年2月,英国宣布将巴勒斯坦问题提交联合国,同年11月,联合国在第181号决议的分治方案中,规定在巴勒斯坦地区成立一个阿拉伯人国家和一个犹太人国家,加沙地带被划为“阿拉伯国”的领土。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爆发后,埃及控制了加沙地带,20多万巴勒斯坦难民涌入加沙,人口激增严重冲击了当地脆弱的经济结构,因此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从1950年便开始在加沙运作救济难民。1956年,在第二次中东战争期间,英国、法国、以色列联军一度控制了加沙地带,后迫于国际社会压力在1957年3月撤出,埃及恢复了对加沙地带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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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9日,以色列坦克和军用车辆在加沙地带进行地面行动。

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结束后,以色列开启了对加沙地带长达38年的控制。早期,加沙民众白天可在加沙、以色列和约旦河西岸之间流动,在以境内务工的加沙民众从1970年的5900人增至1985年的逾四万人,但以色列对加沙的基础设施建设投入极少,也未发展当地经济改善民众生活条件。此外,以色列自1970年以来在加沙陆续建立起21个犹太人定居点,犹太定居者和以军与加沙巴勒斯坦人之间频繁发生摩擦和冲突。1987年12月,加沙巴勒斯坦人发起第一次“因提法达”(阿拉伯语意为“起义”),并在此后的五年内频繁举行示威抗议要求以色列结束占领,这被认为是促使以色列在上世纪90年代转向与巴勒斯坦展开谈判的关键因素之一。1993年,以色列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巴解)达成《奥斯陆协议》,确立了“两国方案”与“土地换和平”原则,随后以军撤出加沙城,成立于1994年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率先在加沙实现了有限自治,加沙一度成为巴勒斯坦的政治中心。

然而,双方极端势力的阻挠和以色列政局变动导致和平进程受挫,巴以问题再度激化。2000年7月,在美国戴维营举行的巴以会谈失败。同年9月,以色列总理沙龙强行进入阿克萨清真寺,这引发巴勒斯坦人第二次“因提法达”,哈马斯与巴勒斯坦伊斯兰圣战组织(杰哈德)在以色列境内实施多起自杀式炸弹袭击,以色列则通过空袭、建造隔离护栏围困加沙等方式回应。由于控制加沙地带的成本过高且安全形势日益恶化,以总理沙龙在2003年首先提出单方面与加沙脱离接触。最终,以色列在2005年拆除了加沙全部犹太人定居点,并彻底从加沙撤军,但仍保持对加沙海岸线、领空和陆上边界的控制。

成为巴以冲突“新前线”

2006年1月,哈马斯在巴勒斯坦大选中“意外”获胜后,以方拒绝与哈马斯政府接触并对其实施经济制裁。2007年6月,哈马斯与巴解组织中最有影响的一支力量,即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法塔赫)在加沙爆发冲突,最终法塔赫撤出加沙,并形成哈马斯独立控制加沙、法塔赫控制约旦河西岸的局面至今。

2007年9月,以色列宣布加沙为“敌对实体”,此后为应对哈马斯火箭弹袭击并防止武器流入该地,以开始对加沙实施严格的封锁围困。在陆地上,以色列先后永久关闭苏法、卡尔尼等过境点,仅开放埃雷兹过境点作为人员进出口岸,少数获得许可的加沙民众经此进入以境内和约旦河西岸务工或就医。通往以色列的凯雷姆沙洛姆过境点是唯一的商品过境口岸,但进出加沙的货物种类受到严格限制,2009年以色列平均每月仅允许两辆运载出口商品的卡车驶出加沙。而位于埃及与加沙交界处的拉法口岸也经常因安全形势紧张等问题被关闭,这导致加沙地带几乎彻底被隔绝。在海面上,以色列海军在地中海一侧对加沙地带进行海上封锁,加沙渔民只被允许在距离海岸六海里的区域内捕鱼。2021年,以色列还在其与加沙地带的边界建成长达65公里的“智能隔离墙”,它由数百个传感设备、摄像头和雷达系统等组成,并配备了海上越境人员侦测系统。以色列通过该“隔离墙”进一步加大对加沙的围困和监控力度。

哈马斯控制下的加沙地带逐渐成为巴以冲突的“新前线”。据联合国统计,2008~2023年9月间,巴以冲突共造成巴方6407人死亡,其中加沙地带的死亡人数就多达5356人。以学者曾将以色列对加沙的安全策略总结为“修剪草坪”,即通过定期打击哈马斯来削弱其实力,旨在将哈马斯的暴力活动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并推迟下一次冲突爆发的时间。2007~2022年间,以色列与哈马斯之间爆发了四次大规模冲突,持续时间都比较短,在2008年和2014年的冲突中,以色列分别发起了代号为“铸铅行动”和“护刃行动”的地面军事行动。此后至本轮巴以冲突爆发前,以色列未再发起新的地面行动。巴以冲突进入哈马斯或其他巴勒斯坦武装派别发射火箭弹袭击以色列、以色列随即空袭报复的恶性循环。

长期的封锁围困和频繁的冲突破坏导致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危机持续恶化。面积仅365平方公里的加沙地带容纳了超过200万人口,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由于以色列的围困,加沙的经济活动几乎处于凋敝状态,失业率和贫困率高企,严重依赖联合国及外部援助。联合国报告显示,以色列的封锁在2007~2018年间对加沙造成高达167亿美元的经济损失,超过80%的当地民众依赖于联合国的援助度日。在局势相对平稳的时期,只有少部分加沙民众能获得以色列的工作许可进入以境内务工,2022年以政府仅向加沙民众签发了约1.7万张工作许可。而当巴以冲突升级,以色列往往会关闭与加沙地带之间的过境点,禁止加沙农产品和工业产品出口,减少甚至不允许运送食物和燃料等基本生活物资的车辆进入加沙,这使加沙民众的生活窘境雪上加霜。频繁爆发的冲突也使加沙地带的建筑和基础设施损毁严重,其中水设施的严重破坏导致约1/5的加沙民众无法获得清洁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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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的未来出路

此番以色列本土遭哈马斯突袭后,以总理内塔尼亚胡称将彻底摧毁哈马斯。以国防军迅速在加沙边境集结了大批坦克和地面部队,动员30多万名预备役军人,全面封锁加沙,准备开展大规模地面行动。11月4日,巴勒斯坦加沙地带卫生部门表示,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加沙地带已有9488人死亡,其中约有3900名儿童与2500名妇女,另有超两万人受伤。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形势急剧恶化。以色列切断了对加沙的燃料和电力供应,10月13日,以国防军还要求加沙干河以北的110万居民在24小时内向南部撤离。联合国表示,本次冲突已致加沙160多万人流离失所,96%的当地民众将陷入贫困状态。虽然以色列允许经拉法口岸向加沙运送少量人道主义救援物资,但其数量远不能满足加沙民众的日常生活与医疗需要。

与此同时,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展开自2014年后的又一次地面军事行动。10月20日,以色列国防军公布了在加沙地带的“三阶段作战计划”:第一阶段是空袭和地面进攻;第二阶段是通过持续的低强度战斗“消灭零星抵抗”;第三阶段是在加沙建立新的安全制度。该计划有三个主要目标:一是摧毁哈马斯的有生军事力量和基础设施,消灭哈马斯在加沙的各类指挥机构和军政要员;二是最大程度营救被扣押人质;三是为加沙的“非哈马斯化”创造必要的安全环境。10月26日夜间,以军在加沙北部开展了短暂的地面行动,但以方表示这并非正式的地面进攻。次日,以军队扩大升级了在加沙的军事行动规模。10月28日,内塔尼亚胡表示,以色列地面部队已进入加沙地带,开始“战争的第二阶段”,并称这是以色列的“第二次独立战争”。相比于2008年的“铸铅行动”和2014年的“护刃行动”,此次地面行动的规模、范围、持续时间和破坏程度可能都会更大。以国防部长加兰特称,地面行动可能会持续三个月,此后哈马斯将不复存在,而这将会是以对加沙的最后一次地面行动。11月5日,以色列国防军发言人表示,以军在加沙地带已袭击2500多个属于巴勒斯坦武装组织的目标,并到达加沙地带海岸沿线,自当日起,加沙地带被分为南北两部分,但以军仍将允许平民从北部向南部撤离。然而,哈马斯在加沙的势力根深蒂固,该组织声称拥有至少四万名武装人员,并在加沙建造了错综复杂的地面工事与地下隧道网络,同时威胁将处决人质,因此通过大规模地面军事行动彻底驱逐在加沙的哈马斯武装难度较高。

尽管以色列发誓要彻底铲除哈马斯,但本轮冲突结束后加沙的政治安排走向仍不明朗。一是以色列不大可能恢复对加沙的长期全面占领。以色列在2005年决定单方面撤出加沙,正是由于其管理成本远高于安全收益,若再次占领该地,面对人口显著增长的加沙,以色列将面临比2005年以前更为严峻的形势。二是以色列不会放任杰哈德等其他巴勒斯坦武装派别控制加沙。若这些更激进的武装派别在以军行动结束后接替哈马斯控制加沙,以将再次陷入无法管控加沙安全威胁的境地。三是以色列曾设想由法塔赫来重新控制加沙,这其中暗含以全面单独控制约旦河西岸的企图,但该计划可行性较低。法塔赫自2007年撤出加沙后,加沙民众对其支持率一直处于较低水平,因此若其重返加沙也将面临种种困难,甚至可能引发混乱。11月6日,以总理内塔尼亚胡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本轮巴以冲突结束后,以色列将“无限期地”对加沙地带承担“全面安全责任”,但并没有透露具体信息。

目前看来,以色列在加沙南部靠近埃及一侧建立大型“安全区”,把加沙北部的巴勒斯坦人尽量多地安置其中,并在北部或现有边界墙周边建立缓冲区的可能性较大。这种做法有利于以色列管控加沙的物资和人员进出。对加沙北部地区的“人口疏散”,也有利于以色列“清洗”巴勒斯坦人口,实现加沙的“非哈马斯化”,重建其安全结构。内塔尼亚胡政府只有通过一场获得前所未有收益的大规模军事行动,恢复本国安全保证,才能减轻以民众对安全问题的担忧,而在加沙建立缓冲区或“安全区”就是一种可能的形式。10月18日,以外长科亨表示,本次行动结束后加沙的领土将会减少。以农业部长、前国家安全局负责人迪希特也称,冲突结束后可围绕加沙边界设立缓冲区,阻止加沙民众靠近以边境。这也意味着,未来加沙民众的生存空间或将进一步被压缩。

加沙问题根源于殖民主义遗害,又受阿以冲突、以色列长期封锁和巴勒斯坦内部分裂等多重因素共同催化。事实上,通过“两国方案”公平公正地解决巴以问题,才是结束加沙悲剧的根本出路,否则加沙地带难保不会再次成为风暴中心,以色列也难以获得其竭力追求的国家安全。而当务之急是促使更多国际人道主义援助与医疗物资进入加沙,并敦促双方尽快实现停火止战,为通过政治手段迈向谈判和解决冲突创造基本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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