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骨疗毒”的中国足坛能否迎来新生？

12月，中国足坛落马官员再次迎来密集的审理和宣判。湖北省两市人民法院接连几天，一审公开宣判中国足协战略规划部原部长戚军、裁判管理部原部长谭海、原秘书长刘奕、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原主教练李铁、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杜兆才案件。此前，湖北省各级人民法院在今年3月和8月集中宣判了多起足坛反腐案。在本轮足坛“反腐风暴”中，目前仅有2人仍待审理、宣判。

从2022年11月李铁被查伊始，本轮中国足坛“反腐风暴”揭开帷幕，多人接连被查。今年1月，反腐专题片《持续发力 纵深推进》（下文简称专题片）中，李铁、杜兆才、中国足协原主席陈戌源等系列腐败案揭露了中国足球领域系统性、塌方式腐败。9月，国家体育总局、公安部在辽宁大连召开职业联赛“假赌黑”专项整治发布会，严肃整治“假赌黑”问题……

这已是21世纪以来足球领域经历的第三轮“反腐风暴”。两年过去，足坛反腐力度不减，中国足坛仍在“刮骨疗毒”。

系统性、塌方式腐败

李铁被查的3个月前，2022年8月，足坛“反腐风暴”初见端倪。

在2022年广东省第十六届运动会足球项目男子乙A组（U15）决赛中，清远队、广州队疑似踢假球一事引发关注。广东省纪委监委介入调查，给予广东省体育局党组书记、局长王禹平等16名党员领导干部党内严重警告、免职等处分。针对广州市足协主席谢志光、恒大足球学校校长王亚军等人操控比赛的违纪行为，中国足协对其作出终身“禁足”的行业处罚。

同年11月26日，李铁成为本轮“反腐风暴”第一个接受监察调查并被留置的人员。他既在多家俱乐部担任过教练，又曾担任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主教练，在足球领域关系盘根错节，以他为突破口，便能“拔出萝卜带出泥”。

2023年，中国足协原秘书长刘奕，中国足协原常务副秘书长兼国管部原部长陈永亮，陈戌源，杜兆才，时任中超公司董事长刘军等多名曾在中国足协系统任职的中高管理层或教练员纷纷落马。李铁、刘奕、陈永亮等都受杜兆才、陈戌源提拔，先后担任中超管理层的刘军、李毓毅、马成全等人也与足协管理层有联系，一张巨大的“贪腐网”逐渐脉络清晰。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刑事法律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肖中华指出，“足球领域职务犯罪最大的特点就是群体性腐败，上下沆瀣一气、相隐庇护，系统内部主要领导岗位和关键部门负责人窝案、串案特征明显。”

以李铁案为例，李铁退役后转向教练岗位，2015年8月他加盟河北华夏幸福俱乐部，首次担任主教练。当时赛季只剩9场比赛，华夏幸福仅排名第6位，冲超前景并不乐观。李铁一上任，俱乐部就提出希望他动用人脉收买对手。最终，该俱乐部最后八场打出神奇的“八连胜”，以一分优势领先竞争对手，冲超成功。经调查，所谓“冲超奇迹”，其实是用1400万元堆砌的“泡沫”。专题片指出，一些财大气粗的俱乐部带动的“金元足球”氛围，是中国足坛风气恶化的重要催化剂。该俱乐部看到之前恒大俱乐部通过投资足球带来了巨大的品牌效应，于是也试图效仿恒大通过“烧钱”寻求短期快出成绩。

2017年，李铁被聘为武汉卓尔俱乐部主教练后，主动向该俱乐部推销假球。次年10月，该俱乐部提前三轮冲超成功。可惜，一切皆有代价。如今，“金元足球”的泡沫已碎，李铁、陈戌源、刘奕三人均已落马，华夏幸福基业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兼联席总裁孟惊因涉嫌违法被留置，河北华夏幸福和武汉卓尔俱乐部也都已宣告解散。

足协之困

梳理这些落马官员在足坛的职业履历，记者发现其涉及中国足球管理的四大机构：国家体育总局、中国足协、中国男足国家队和中超公司。其中，由中国足协与16家中超俱乐部出资组建的中超公司自2006年成立以来，除现任董事长以外，历任六名董事长均被查。

从这四个机构和16家中超俱乐部的关系来看，手握保级、准入、裁判判罚、赛程安排、各类经济活动和运动员评级等多项权力的足协，在杜兆才、陈戌源的带领下，长期忽视了自身肩负的监管职责，对“假赌黑”视而不见，还利用职权帮助俱乐部谋取不正当利益。专题片指出，联赛管理长期管办不分，足协虽然只是一个社会组织，实际上掌握着巨大的公共资源和公权力，既监管又组织，权力过于集中，失去监督制约，致使“靠足球吃足球”大行其道。

中国政法大学纪检监察学院副院长施鹏鹏教授曾提到，“从主教练到球员，从干部任用到球员选拔，这些环节有法律法规、人事任用标准、人才选拔制度来规范，本该是足协干部、教练的‘紧箍咒’，但最后却成了他们设租敛财的‘护身符’。”足协管理体制混乱，在干部提拔、调动和任免中尚未形成科学、规范的规章制度，这让“圈子文化”“山头主义”有了空间。

专题片透露，李铁为当选国家队主教练，多方请托，武汉卓尔俱乐部拿出200万元向陈戌源行贿的同时，李铁为求“多重保险”，还向刘奕行贿100万元。确认获得主教练职位的第二天，李铁就飞到武汉和该俱乐部谈交易，最终以总额6000万元的金额，签下了一纸所谓的“合同”，实际只是以此为幌子，来掩盖权钱交易的本质。而一旦球员和教练选拔被当作谋取私利的砝码，出不了成绩是必然的。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中国足协开始以社团法人身份监督、管理中国足球各项事务，中国足球管理在“去行政化”方面迈出重要一步。

四年后，陈戌源成为中国足协首位专职主席，也是首位非体育系统出身的足协主席。在他就任中国足协主席前一年，他所管理的上海上港队成为中超联赛历史上的第七支冠军球队，不少球迷期待他能为中国足坛注入新活力。但仅3年半后，陈戌源就因非法收受他人给予的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8103万余元，以受贿罪判处无期徒刑。

专题片还透露，陈戌源当选第六任中国足协主席的前一晚，就有两名地方足协负责人各为他送上了30万元。陈戌源曾经高喊的“足球是高尚运动，不要让金钱给玷污了”等响亮口号，如今仅剩一地鸡毛。

反腐力度史无前例

上月末，驻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与体育总局党组、中国足协党委围绕足球工作开展专题会商。会上，驻体育总局纪检监察组通报了监督中发现的影响足球振兴发展的有关问题。体育总局党组书记、局长高志丹表示，要深入推进足球反腐和行风整治，把足球领域反腐败斗争摆在突出位置。

此次足坛反腐的深度、广度、力度，似乎意在彻查窝案、串案。

2001年，中国足坛爆发了“甲B五鼠”事件，其中浙江绿城0∶6惨败于长春亚泰。第一轮中国足坛“反腐风暴”始于时任浙江队老总宋卫平自曝行贿，他宣布开除队内5名问题球员的同时，向中国足协提交了一份“黑哨”名单。最终，这轮“反腐风暴”以裁判龚建平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结束。他也成为中国足球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受贿、假球、黑哨入狱的裁判。

2009年8月25日，公安部指派辽宁省公安厅负责成立“825”足球反赌专案组，中国足坛开始经历第二轮“反腐风暴”。中国足协原副主席南勇及其前任专职副主席谢亚龙相继被公安机关带走。2012年，二人因贪污、受贿等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六个月。原国家足球队领队蔚少辉、“金哨”陆俊等人皆锒铛入狱。2013年2月18日，中国足协纪律委员会连开38张罚单，对涉假球风波的俱乐部、工作人员等进行处罚，第二轮“反腐风暴”就此平息。

如今，风波再起。在本轮“反腐风暴”中，杜兆才作为国家体育总局原副局长，属于副部级干部，刷新了历次足坛“反腐风暴”落马官员级别纪录。另有于洪臣、陈戌源、李毓毅三人为正厅局级，足见此次反腐深度。

今年9月10日，职业联赛“假赌黑”专项整治发布会上，公安部治安管理局负责人介绍，2022年以来，公安部重点交办辽宁等地公安机关侦破相关赌球、假球专案，共抓获违法犯罪嫌疑人128人，打掉网络赌博团伙12个，查实涉嫌赌球、假球比赛120场，对83名涉案球员、裁判员、教练员、俱乐部管理人员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目前，已有44名涉案足球从业人员被法院依法作出判决，34人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以上刑罚。许多球迷仍在等待涉事俱乐部的处罚结果。

同日，中国足协官网公布了《中国足球协会关于对有关涉案人员行业处罚情况的通报》及60人的处罚决定。中国足协纪律委员会对涉及本轮足坛“假赌黑”问题的俱乐部官员、球员开出60张罚单，其中43人被“终身禁业”，17人受到“禁业五年”的行业处罚。

去年10月，中国足协第十二届会员代表大会在京召开，选举产生了新的执委会和领导班子。今年9月，中国足协还表示将重点聚焦青少年足球、国家队建设、社会足球三项重要工程，着力解决“金元足球”余毒未清的问题、职业联赛“管办不分”的问题、青训体系尚未健全等问题。

本轮“反腐风暴”已宣判15人，包括陈戌源无期、于洪臣十三年、董铮八年、陈永亮十四年、刘磊二年六个月、李毓毅十一年、付翔十一年、黄松七年、辜建明六年、马成全十一年三个月、戚军七年、谭海六年六个月、刘奕十一年、李铁二十年、杜兆才十四年。中超公司原董事长刘军、中国足协原纪律委员会主任王小平尚未开庭。

不知这一次中国足坛能否铲除腐败土壤，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