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蜀道柏森森

一条古蜀道，半部华夏史。吟诵着李白的千古绝唱《蜀道难》，我们从蜀道起点成都出发，踏上了这条镌刻在岁月深处的沧桑古道。

溯嘉陵江而上，沿着苍柏簇拥的古蜀道，我们一头钻进了秦巴山中。广义的蜀道包括“北四道南三道”：北边分别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南边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我们现在的脚下，正是古蜀道中的金牛道。它越大小剑山，经“女皇故里”广元出川，穿越山峦起伏的秦岭，直通西安所在的八百里秦川。修凿金牛道，是古蜀打开大门向外开放的开端。史载蜀芦王继位后，下决心改变蜀国闭塞的状况，派五员得力干将打通剑门蜀道，沟通了古蜀与中原地区的联系，结束了蜀地“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历史。据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记载：“自沔县而西南，至四川剑州之大剑山关口，皆谓之金牛道，即秦惠王入蜀之路也。”

来到广元，穿过古称葭萌关的昭化古城，穿过剑阁道上长长的高速公路隧道，便进入神往已久的剑门关景区。

剑门关矗立在南北蜀道的交接处，向北距西安约480公里，西南至成都约250公里。站在关前抬头望去，峭拔的剑山高耸云端，颇有唯我独尊、俯瞰天下的气势。横亘的山峦到此突然断裂，形成两道壁立的山崖，凛然对峙，真如两扇剑山之门。一条潺潺的溪流从高山峡谷间流过，河床上乱石嶙峋，河岸边古柏森森。剑门雄关就矗立在两山峡谷间，高大深邃的城门洞上建有歇山式关楼，粗壮的木柱如壮士的身躯，支撑起雕花门窗和飞檐翘角，望去气宇轩昂、典雅厚重，颇有中国风度和中国气派。关楼四周建有用于军事防御的围栏，其上插着若干杏黄“漢”字旌旗，在萧瑟山风中猎猎飞扬。檐下悬挂着“天下雄关”“眼底长安”匾额，为关楼的悠久历史和丰厚内涵作了明确阐释。

登上雄关纵目眺望，莽莽剑山在关外起伏伸展，仿佛苍龙奔腾跳跃在云烟深处。剑门关扼秦蜀交通之咽喉，南通巴蜀，北达长安，其城楼之壮观、地势之险要，让每一个登临者为之感叹。“诗仙”李白赞叹：“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诗圣”杜甫吟道：“惟天有设险，剑门天下壮。”凭栏俯瞰关楼脚下，一条蜀道石梯穿过门洞，斜挂在关前关后。石梯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或依附在峭岩上，或簇拥在古道边。清澈溪流穿过关楼右侧的深谷，穿过藤蔓灌木的青枝绿叶，哗啦啦向前奔去。

跨过关下的石拱桥，再沿剑门关右前方的山道前行不久，便来到绝壁上开辟出的鸟道和猿猱道。“之”字形栈道全长约440米，最窄处仅能容身。整个鸟道依附着绝壁蜿蜒而上，上为峭壁，下临深渊，稍一失足便万劫不复，难怪李白叹息“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如此壁立千仞的山崖上，蜀芦王派出五壮士开山劈崖，硬是采用火烧裂石法，从剑山之腰开凿出一条艰险的绝壁栈道，连通中原秦地和僻远蜀地。“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正是对这一壮举的感叹和赞美。尽管秦统一中国后曾修整过这段蜀道，但道路依然狭窄奇险，如果不是有铁链可以攀附，几乎无法容身下脚。难以想象，秦军的铁骑是如何从上面经过灭掉古蜀，实现统一大业的？刘备君臣是怎样指挥千军万马来往其上，演绎出三国故事之蜀汉篇章的？唐玄宗君臣在安史之乱中，又是怎样经过此路避难蜀中的？

不过，古蜀道也有它浪漫的篇章，那就是翠云廊。

过鸟道和猿猱道，再前行数里，就来到蜀道上的翠云廊。清代剑州知州乔钵有《翠云廊》诗：“剑门路，崎岖凹凸石头路。两行古柏植何人？三百长程十万树。翠云廊，苍烟护。苔花荫雨湿衣裳，回柯垂叶凉风度……”翠云廊由此得名。翠云廊的植树历史可追溯至秦汉，其后至少有6次大的植树行动。明代剑州知州李璧在此大规模栽植柏树，发布了“官民相禁剪伐”的禁令，建立了“交树交印”制度，每逢新官上任，和旧官交接，都要核查清点当地古柏数量，并依此进行奖惩。正是一代又一代蜀道人接力种树，才逐渐形成以古柏为主、绵延数百里的林荫大道。

穿过汉德驿遗址，我们走进翠云廊。远远望去，视野里挤满粗大沧桑的古柏，或如巨龙腾跃而上，或似一柱撑天擎日，极具张力。头上交叉相拥的苍翠枝叶，遮天蔽日如绿云苍烟。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丝丝缕缕地照在古柏之间，仿佛苍天抖落的匹匹素绢。一条可供车马通行的秦汉驿道从脚下向柏林深处延伸，有些破损的长长石板路上，镌刻着千百年的历史印迹。

翠云廊的古柏，都具有旺盛坚韧的生命力，经历千年风霜雨雪而不衰，经历无数电闪雷劈而挺立，即使枝干扭曲树皮皲裂树根暴突，依然从容不迫地向上生长。据记载，翠云廊中树龄百年以上的古柏有2万多株。最年长的“剑阁柏”和“帅大柏”树龄长达2300多年，被称为“蜀道奇观”和“森林活化石”。徜徉在翠云廊的古驿道上，我们发现许多古柏都有特定的名字，诸如“阿斗柏”“泰山柏”“飞龙柏”“张飞柏”“巨蟒柏”等。其中有两棵古柏连根而生、虬枝交叠，仿佛一对情侣相依相偎，历经千年风雨也未曾改变。因为美好的爱情寓意，它们被当地百姓称为“夫妻柏”，并在树身上挂满了寄寓忠贞爱情的红丝带，在一片苍劲虬曲的古树中，显得格外艳丽夺目。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回到成都，专程去了武侯祠。独自徜徉在森森汉柏中，思绪再次回到剑门蜀道，仿佛看到森森古柏从蜀都城郊，一直栽种到剑门关外，浓郁的绿荫伴随一路苍烟，迷蒙了史书上的文字，斑驳了蜀道上的碑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