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竹娇:成长如春潮般晚来急,他不躲避
作者: 折衡
四年前,惊竹娇(笔名)在冬日回味江南,凌晨时分敲下几句呓语。当时的他没有想到,这段不过千人点赞、百人评论的文字,会在两年后的夏天广为流传。
或许我们更加熟悉这句诗的另一个版本:“你一句春不晚,我就到了真江南。”配音后的诗句现象级爆火,热度至今不减。
出诗集、开签售、上综艺,从古风词作到诗歌创作,从普通学生到百万粉丝,惊竹娇一炮而红,年轻而知名。
和许多拥挤在传统纸刊上的年轻诗人不同,惊竹娇选择在互联网上横冲直撞,直至楚天辽阔。
一日看尽长安花,本该春风得意的惊竹娇似乎并非十足快乐,他辗转反侧,反复书写青春与成长,不再躲避。
青春的烟花祭
时至深秋,带着诗集回湖南老家开分享会,青年诗人惊竹娇难掩兴奋,热热闹闹地在各个社交平台宣告。
湖南常德,一座桃花源里的城市。从古人的身心避难所,到今人“向往的生活”,常德偏安一隅、烟火依旧。 2000年农历二月,惊竹娇就出生在这里。
成长或可看为一场迁徙,惊竹娇三岁时来到深圳,人生轨迹也随之改变。中学时代,惊竹娇在高手如林的深圳高中生中并不出众。但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写诗。
他曾在数学课上偷看《柳永词集》被抓个现行,也在晚自习把写在作业本上的小诗拿给语文老师看。多年以后,高中班主任回忆起他,大致印象就是一个普通但总是在写诗的少年。
惊竹娇高中就读于深圳市南山实验教育集团华侨城高级中学。令人意外的是,惊竹娇的语文成绩却不尽如人意。他至今仍耿耿于怀深圳一模,总分150的语文试卷他只考了85分,惊竹娇在心里兀自推断,大约是年级倒数15的位次。冷静之后他分析起那些低分作文,认为是运用大量诗词之故,难逃掉书袋之嫌。
2018年深圳高考,作文题饶有趣味,出卷人让这群18岁的少年考生将文章装进时光瓶,留待2035年开启。面对这场人生大考,惊竹娇作为题干中的“世纪宝宝”却万分纠结,究竟是遵循内心的选择还是顺从应试的规则?一番思索后,带着一腔孤勇,他终于下笔。时隔18天,收到高考成绩的瞬间,惊竹娇在马路上就跳了起来。当初考场上的纠结和迷茫化为从未见过的分数——高考语文他考了120分,选择题几乎全对,作文应该是高分,幸运女神终于偏爱了他一次。
后来他在社交媒体上分享喜欢的诗,是侯蒙的《临江仙》:“几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此时的惊竹娇正如他笔下的少年,浑身轻快。
少年一句春不晚
紫金山麓,玄武湖畔。南京林业大学宛如一座森林公园,迎接各方学子,惊竹娇恰在其中。
高考结束后,惊竹娇对于填志愿不甚在意,在家躺了七天,临近截止日期才匆匆填了志愿,却一朝滑档,最终去到南京林业大学读机械专业。
他后来在散文《春日肥白》回忆:“‘机械’这二字长得就很僵硬,虽然听起来仿佛关系着‘人类发展’,但落到书本上就是一道道的方程式,毫无人情。”
陌生的城市,厌恶的学科,让本该享受大学生活的惊竹娇落入情绪死角。他在那段时间写下许多文字,关乎青春的悸动、城市的灯火、生死的考量,他仍旧读很多诗,即使情绪压力大到崩溃,需要走进心理咨询室。
一年的苦熬后,他转到植物学系,从此课程变为看花认树、攀山听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自然风物滋养的他写下植物情书系列,微博粉丝也涨到了三千。

作为在互联网上成长起来的千禧一代,惊竹娇无比自然地拥抱了这片土壤。从微博到小红书再到抖音,他在不同平台分享他的小诗,流量颇为可观。
2020年11月16日凌晨,惊竹娇在微博分享了一段文字:在你的笔下我也窥见雪山,也听檐下雨落在某块你轻盈踏过的石上,有风轻喃。若你向前走着,我只顾跟上撑伞,再越过几座桥,浑不知衣袖已淋湿一半。你一句天色不晚,我就到过真江南。
十一月的南京秋风萧瑟,细雨滴答,惊竹娇在宿舍点一盏小灯回忆江南。他那时并不知道,深夜的梦呓会在两年后绽放出何种光彩。
2022年夏天,“你一句春不晚,我就到了真江南”在抖音爆火,原声使用超20万人。相关话题播放量截至2024年5月更是高达29.9亿,前后共有131.1万人参与此句话题的讨论,称之为全网刷屏并不为过。随即惊竹娇在小红书发布“我是作者”一帖点赞超5万,收藏量破1万。
惊竹娇和他的诗,红了。
惊竹娇小红书“我是作者”原贴时至今日,每逢春夏之交,各平台依旧会响起熟悉的旋律,戏腔春不晚、DJ春不晚、舞蹈春不晚等版本不断翻新,长尾效应由此可见。又是两年时间过去,惊竹娇全网粉丝已超150万。
但如果只看作品本身,春不晚的爆红本就有迹可循。
不管是最初在微博发布获得千赞,还是在抖音平台赢得十几万点赞,惊竹娇写下的小诗早早便显示出它的生命力。时光流转,惊竹娇从湖南这个历史上早期的“江南”走到江南文化的核心城市南京,不同的地域文化无形中滋养着他,一朝得知天下。
成长如春潮带雨
成名伴随毕业一同到来,同千万迷茫的大学生一样,惊竹娇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地是归处。
在大学里,他没心没肺地快乐,走遍南京的大街小巷,冒着大雪坐地铁去做家教,也用兼职的工资和好友吃饭喝酒,然而面临毕业、面临工作,惊竹娇似乎全然未意识他正处于人生的虎口。
好在长期坚持的写作,拯救了他。
他像是中了头等大奖,惊喜之余还有许多无措和困惑。流量之下,当然有许多出版社的邀约,网络诗歌出版并非先例,而在一众出版社中,惊竹娇早已心有所属。
那是在2021年的11月,曹韵邀请惊竹娇为他的新书《偷诗歌的人》作序,惊竹娇欣然应约,也由此结识了编辑陆萱。或许是那时他心里就埋藏下出书的种子,当有机会出版,惊竹娇第一时间想到了陆萱。
说来有趣,陆萱所在的南京出版社与惊竹娇所处的南京林业大学仅仅隔着一个玄武湖的距离。玄武湖畔这群资历尚浅、年纪尚轻的青年,从书籍装帧、封面设计、内容排版都费了十足心力,几乎是怀着理想主义在做书。
2023年,惊竹娇第一本诗集《君不见》问世,畅销20余万册,对于诗歌新人来说,是极其亮眼的成绩。
放在时间的长河里纵向比较,1978年以来,畅销诗集不超过百部,最高销量也未超百万。用另一组数据对比则更为直观,除却余秀华、海子、顾城、汪国真、北岛等诗人,其余大多数都在1000册到2000册之间。
除了常规的销售渠道,这些本发表于网络的诗歌也显示出旺盛的生命力。从第一场线下分享会,到一个月八城九场分享会,惊竹娇与全国各地的读者见面。
他们像好友一样在六朝博物馆侧门聊上许久,分享彼此的喜悦与悲伤,他的读者多为初高中生,惊竹娇就像走在他们前面的学长,与读者一同成长。年轻化的读者也让读诗成为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少读者带着自制的流麻、吧唧、封口贴等物料互换,官方也定制了套色印章、帆布袋供读者打卡。
除此之外,惊竹娇还以“周自横”这个ID开设“深夜读诗”栏目,既读古典,也读现代,有时也约上二三好友共读,梦回诗歌的黄金时代。
当然也不是没有批评。喜爱者称之为少年意气,不爱者弃之如敝履。有人说他是水平不高的文字爱豆,还算成功的诗歌商人;也有人批判内容像极了咯噔文学,或是朋友圈文案、文学快餐。
面对这些声音,惊竹娇有过很多无助的时刻。他确信自己拥有才华,却也深深怀疑才华的高度。同样,他怀疑“惊竹娇”所带来的一切,换无数笔名书写、换领域创作,等待读者将他打捞。

惊竹娇在深夜辗转反侧,也在白墙前自省,恨敏感、恨文笔有限,一朝钻进情绪的死胡同。为了走出舒适区,将注意力回归生活本身,惊竹娇也尝试舞蹈、跨界、上综艺。最后,依旧是写作站了出来,一如当年高考的语文成绩。他决心永远表达下去,任何人任何事物都不能让他放弃写作,即使以孤独、阵痛为代价。
年少成名的作者少之又少,不受批评的写作者沧海一粟。纷繁的网络世界里,写作者常被过量的反馈所冲刷。有人迷失在互联网的预制诗歌里,将华美的辞藻堆砌成“古风诗歌”,也有人迷茫在互联网的流量密码中,快餐审美困境下灵气尽失。
惊竹娇站在时代的风口,凭风而上青云,也经历风刀霜剑。他常在深夜创作,面对白墙如同面向闭门羹,苦叩文学这扇大门。他年岁尚轻,无法预料命运的馈赠,只能抓紧手中的笔。
惊竹娇作品发表后,他的评论区常常很热闹,不少读者聚在这里创作、写诗、谈天说地,小小的文学漩涡包裹着他们。
十八岁的惊竹娇不再回头,却有无数读者正值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