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种植记

抱着对食物、农耕和自然的热爱，2020年底，我辞去了城里的工作，选择“归园田居”，成为浙北乡野的一位自耕农。在开启种植生涯之前，我从未仔细观察过玉米，因为它没有夺目的色彩，也没有奇瑰的花冠。而耕种的机缘，使我开始关心玉米的上上下下，远观它挺直高耸的姿态，近看它纤长曼妙的穗丝。我发现，玉米就连叶面的每一根茸毛都很美。

匆匆长高的玉米

玉米是单子叶粮食作物，与双子叶作物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它的生长轨迹特别清晰，全生命周期都集中在一根纵直的茎秆范围，不随意蔓延，观察起来非常方便。

玉米喜温，高温、寒冷天气都不利于它的生长发育。在32℃左右，玉米可以顺利出芽，但超过40℃则停止发芽。2022年杭州山区的玉米种植季在清明头、处暑尾。我密切关注天气的变化，踩着气温的准头适时播种。

播种一周后，就能见着玉米胚芽鞘钻出土面。胚芽鞘是玉米的变态叶，它没有叶片，是不完全叶。在萌发阶段，胚芽鞘可以很有力地顶起土层，并保护内里的第一片完全叶成功抽出。等玉米的地上部分成长到三叶期，也就表示种子贮藏的营养全部耗尽，玉米苗脱离胚乳的供养，开始依赖根系和叶片吸收养分。

约一个半月后，玉米苗开始陆续发育第六、七片叶。初期那摸起来柔嫩光滑的叶面，在第六片叶上陡增了许多茸毛，叶缘也变得毛糙。玉米苗期的生长遵循“五光六毛”的规律，也就是说，玉米发育的第一片至第五片叶都是光滑的嫩叶，到第六片叶开始形成玉米叶的稳定性状。我会根据玉米叶期来判断作物的发育状态，从而做出相应的田间管理。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米规律地生发新叶，往上拔节，叶片、叶鞘、叶舌、叶枕和叶耳，每一处植物器官都在生动地演示着它们的成长。有趣的是，从玉米叶可以推断出玉米的叶龄。在叶片与叶鞘的相接处若有一条环状结构展露，并且可以控制叶片垂坠的夹角，这个特殊部位即叶枕。它的露出象征这片叶是展开叶，顺数有几片展开叶，叶龄便是多少。我每去田里一趟都要数数玉米多大了，这份期待与小时候每长一岁，都盼望着自己能再长高一点的想法如出一辙。

害虫也繁忙

春种夏长，要说春播和秋播有啥不一样，那可不得不提春播后夏季的杂草了。尤其在玉米幼苗期，杂草的长势可比玉米迅猛得多，若是不除，不出一周，幼苗不是被强劲旺盛的杂草抢夺养分而变得羸弱，就是被高大密集的杂草争夺阳光荫蔽而死。

夏季除草适宜在早晨进行，我往往会将杂草就地覆盖在玉米幼苗周围，这样一方面可以遮蔽照射在玉米幼苗旁土表的阳光，延缓新的杂草迅速蹿出；另一方面枯草也会自然降解到土壤中，充当一小部分天然肥料。

随着玉米荫翳日渐浓密，昆虫们也纷至沓来，在此安居乐业。

玉米毛蚁酷爱玉米蚜分泌的蜜露，为了能吃到蜜露，玉米毛蚁为玉米蚜提供保护作为“报酬”。因此，玉米毛蚁需要占领可以“放牧”玉米蚜的植物。它们通常在玉米叶耳处开始“圈养”玉米蚜，瓢虫也在叶片边缘打量着蚂蚁富足的“牧区”。蚂蚁和瓢虫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玉米蚜的出现引起了争端。尤其到了玉米扬花期，玉米蚜数量猛增，它们主要集中在雄花花穗和玉米的上部叶，有时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这时蚂蚁很多，不同种群的蚂蚁都想来分一杯羹；而瓢虫们则虎视眈眈，除了捕食玉米蚜，还会为自己的后代安排好出生就有的充盈口粮。

夏季常见的圆白星椿象尤其爱隐匿苗间，不管是豆科、茄科，还是禾本科植物上，都能发现它们的身影。它们以刺吸植物汁液营生，世世代代于菜园繁衍生息。

同样拥有刺吸式口器的红袖蜡蝉不像圆白星椿象食域广泛，而是只专情于地里的玉米。红袖蜡蝉并不喜躲藏，鲜红的身躯大方地静伏在宽阔的玉米叶背，即使阴影之下，都掩盖不住这万绿丛中一点红的醒目。凑近了看，这小虫子颇具喜感，是副斗鸡眼，虽然看起来呆滞，伸手去捉却又逮不着它。

授粉期来了

历经两个月的生长，玉米茎秆下端的节间冒出了许多光滑的气生根，叶鞘也被撑破。这时玉米已经长到了十一叶期，植株达到一人高。玉米的气生根伸入土中，为自己高大的身躯屹立不倒加上一道保险。因其加固作用，也被称作支持根。

在玉米下部茎节的气生根开始扎向土壤时，玉米的雄穗即将从植株顶部抽出，这也象征着玉米正式步入生殖发育的重要时期。

玉米是雌雄同株异花：雄花生于顶端，为圆锥花序；雌花生于植株中部的叶鞘内，为肉穗花序。玉米顶部的雄穗由束缚的姿态一点点舒展开时，雌穗也蓄势待发。起初会发现植株中段茎节的叶鞘不再那么贴合茎秆，原来是逐渐膨大的腋芽把叶鞘一点点顶开，锥状果穗如襁褓之中露出头的婴孩。

细看玉米的雄穗，花轴分枝是由一对对孪生的小穗互生而成。每对雄性小穗看起来就像一高一矮并肩站立的兄弟。具黄绿脉纹的小穗颖片包裹着轻薄通透的内稃。待雄花成熟，花粉囊便从颖片中跳脱出来，仅由极纤弱的花丝牵挂着，重重低垂。

此时，雌穗的丝状花柱于层层苞叶的顶部吐露。起初是淡淡的鹅黄色，随着柱头伸长，末梢又逐渐变得绯红。玉米是风中受精的，千万根纤细的柱头在瓢泼花粉中接受洗礼，纷飞的花粉粒也吸引来一群蜜蜂萦绕雄穗四周。玉米的肉穗花序是穗状花序的变形，许多无柄单性小花着生于肉质膨大的花序轴上。外露的每一根穗丝都向里连接着一枚胚珠，被风吹落的花粉沿细长的花粉管长途跋涉，与养在深闺的胚珠相遇，这才有了饱满圆润的玉米籽粒。

由于玉米同株的雄花比雌花早成熟，虽是雌雄同株，但自交授粉的概率不大。再加上玉米风媒花的特性，株间很容易串粉，若是多个不同颜色品种的玉米相邻种植又同时扬花，结出来的玉米很有可能是五彩斑斓的。

收获的故事

2022年种植的第一、二批玉米，刚好是围绕胡萝卜播种的，收成还不错。胡萝卜花开盛大，除了招引来许多访花昆虫外，还有一位常客——“花间捕手”三突花蛛。它是不结网游猎型蜘蛛，其体色与白绿相间的胡萝卜花相近，常在茂密而洁白的伞形花序中伺机捕食。巧的是，三突花蛛捕食的猎物就包含玉米螟成虫（螟蛾）和棉铃虫成虫（夜蛾）。这些成虫需要取食花蜜补给营养才能繁衍后代，倘若落入三突花蛛之口，相邻种植的玉米被蛾子幼虫蛀食的危机也能有所减轻。

在杭州片区一年可以播种四五茬玉米，这样每个茬口有条不紊地接上，顺利的话，便能从六月下旬一直收获到十月下旬，连续吃上好几个月的玉米。

自耕农种玉米一般有两种吃法：一是像蔬菜一样鲜食的，二是等玉米老熟变硬了磨玉米面用的。想吃鲜甜多汁的玉米往往不用等到玉米完全成熟，拨开苞叶看到籽粒充盈饱满正当时。真正完熟期的玉米籽粒脱水了，硬邦邦的反而不太适口。过去村子里家家户户会把玉米粒收集起来，送去加工厂磨成玉米面储存起来，以后调玉米糊、烙玉米饼都用得上；现在干燥的玉米粒则通常被囤起来给后院的鸡当口粮。

●  玉米棒上长“肿瘤”？

玉米棒子上的黑色“瘤状物”其实是由玉米黑粉菌引起的。这种真菌会使玉米粒膨胀，形成肿瘤状的瘿，内部充满黑粉，这是玉米常见的病害，叫作玉米黑穗病。

黑粉菌的子实体看起来有点恶心，就像发霉了一样，似乎还有毒。但事实上，黑粉菌不但无毒，而且还是一种富含营养的食用菌。很多地方都会食用黑粉菌，比如墨西哥和我国东北地区。墨西哥人把玉米黑粉菌叫作玉米蘑菇，欧美国家的人会称之为“墨西哥黑松露”。

虽然玉米黑粉菌可以作为一种美食，但它与玉米之间属于寄生关系，对玉米本身不利。

气候最寒农民心

我种菜的这两年，每年的玉米种植境遇都有所不同。

2021年夏季屡次遭遇大风天，吹倒了好几茬玉米。加之台风“烟花”登陆，带来暴雨大降水，靠近河滩的路面几近淹没，玉米种植期在八月中旬就草草结束。

2022年幸运一些，早春几次强降雪，冻死了一些在地下过冬的蛴螬，为出苗期的玉米提前扫清了障碍。清明、谷雨都没打霜，玉米又顺利度过了没有冻害的仲春。本以为2022年的秋台风“梅花”会比2021年的夏台风“烟花”气焰更为嚣张，村里甚至搭建好了临时避难所，然而台风并未如期来到浙西北的山区。看来，气象的预测难度似乎也在随着气候变化逐渐增大。夏天虽然没有遭受台风，不过从小暑开始杭州就开启了烈日炎炎的炙烤模式，尤其余杭西北边的山区持续干旱，一直挨到处暑晚间的一场淅沥小雨，才终于回归30℃的清凉。而深秋的霜冻又迟迟不来，处暑播种的玉米侥幸挨过了小雪节气，但生命的活力也随月底气温的骤降，在雨雪中奄息。

在日积月累的耕作与观察中，我仿佛与作物一同成长，对各季度的温湿变化熟稔于心，为不稳定的气候环境担惊受怕，每当遭遇蛀蚀者，就期盼着天敌救兵能早日出现。我的心时时刻刻被土地牵引着，祈愿风调雨顺的好光景。

自我耕种以来，才意识到极端天气的频繁与无常。农作物在恶劣环境下屡屡歉收，农人付出再多辛劳也无果，食物远没有想象中来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