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以观盐海

作者: 胡慧灵

石桥盐场,惠盐济天下

波涛翻涌间,碣石古镇凭借着“其地有渔盐之利”,破译了财富的初始密码。唐代元和末年,于此处置石桥盐场。石桥盐场,又称石桥场,是广东著名的十三盐场之一。《元史》载:“大德四年(1300年),改广东盐课提单司……盐场十三所……靖康场,归德场,东莞场,黄田场,香山场,矬峒场,双恩场,咸水场,漆水场,石桥场,隆井场,招收场,小江场。”石桥盐场的制盐历史源远流长,最早的文字记载见于唐代刘恂的《岭表录异》:“广人煮海,其口无限。商人纳榷,计价极微数,内有恩州场、石桥场……”初代制盐,一般采用煮海水为盐。

在盐场灶丁的技术革新下,出现了另一种制盐方式,即“野煎盐”。野煎盐,指的是煎卤水为盐,具体做法:“但将人力收聚咸池沙,掘地为坑。坑口稀布竹木,铺蓬簟,于其上堆沙。潮来投沙,咸卤淋在坑内。伺候潮退,以火炬照之。气冲火灭,则取卤汁,用竹盘煎之,顷刻而就。”

到了宋代,制盐的技术再次革新,从煎卤成盐升级为晒卤成盐,极大程度上降低了制盐成本。用这种方式制作出来的盐被称作“生盐”或“晒盐”,在明代的《海丰县志》里就有记载:“盐之品有煎盐(熟盐),有晒盐。”

凭借着制盐技术的两次革新,石桥盐场一跃成为远近闻名的产量王者,其地方史志中均有记载。如明代正统年间“年产盐1311多吨”,清代乾隆初年“碣石石桥盐场每年产配盐33万包”。与此同时,石桥盐场也得到了各地盐商的青睐,“闽广盐商诸舶聚此”。一时之间,盐业产量与盐商流量并行,场镇也日渐繁荣富庶。明洪武三年(1370年),朝廷将海丰县盐课司设在了石桥盐场,并置大使一员,主管全县沿海盐税。每年产盐2.4万余石的石桥盐场,约有1500多两白银的盐税收入,已然成为国家重要的盐税来源地之一。

碣石名卫,驻军卫家国

随着盐税的澎湃,碣石湾的海面也失去了往日的平静。富庶的海风飘散,引来了倭寇和海盗的垂涎。碣石频频受到侵袭,祸乱迭起,民不聊生。

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为维护粤东地区安全,广东都司朱亮祖遣都指挥花茂领兵驻碣石并建立了碣石卫。《嘉靖惠州府志》载:“洪武二十七年都指挥花茂始建卫城,城高两丈,广一丈八尺,周围一千一百五十丈,雉堞二千二百六十二,池深一丈,沟一丈二尺,敌楼四下辟门。”碣石卫城共有四座敌楼,每座敌楼下都开辟了大门,分为东、西、南、北向,东、北城门是陆路通道,西、南城门则有水路可直通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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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星垒塔及石刻

最初选在碣石建卫,除了盐税可直接供给军需,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碣石优越的地理位置。阻山带海的碣石,港汊交错,岛屿潆环,拥有抗击倭寇的天然海防前线。《嘉靖惠州府志》载:“粤东沿海尤重,东起潮州,西迄琼廉,皆海也,而大寨尤为要害,近倭艚番舶于潮深澳,可见英紴岂尽,万一奔突,则惠先遭其祸,督营通判守备,并驻碣石严绝接济,练水军扼律险,令此往彼来,威失利变,将自销然,潮惠地乃唇齿,必相犄角有剂。”在潮、惠两地犄角之势的加持下,碣石卫成为岭南历史上的海防要镇,保卫着一方百姓。《乾隆十年陆丰县志》载:“石桥场盐课司俱罹倭寇,公乃筑土城保障之,寇至附近,民皆避城中,得免。”

如今,登上碣石古镇北郊的玄武山,还可以俯瞰卫城部分遗迹。古榕茂茂,翠竹深深,映射在这由历史堆筑而成的土城墙上,光影尤为斑驳。2003年,碣石镇政府在这段被称作“北斗古城遗址”的古城墙处立碑,碑上刻有“古城系碣石卫明清时期第三次筑城城址……全城以砖石垒筑,俗称石城……上世纪五十年代毁弃城墙,以城基为环城马路,现仅存此残迹,列为镇名城文物保护点”的碑记,为碣石卫城的前世今生留下些许念想。

福星垒塔,观海临蓬莱

榕荫掩映,城垣依稀,拼凑起了碣石卫城的点滴过往;垒塔矗立,佛灯引明,见证着碣石卫城的古往今来。

福星垒塔,坐落在碣石北郊的玄武山上。这座玄武山是一座有故事的山。玄武山,原名圭山,山上有一座供奉“北极玄武,元天上帝”神像的小庙。在建筑碣石卫城时,这座小庙就被改建成了“玄武庙”。《新建碣石元武山记》载:“元武,北方之宿,其象龟鳖,有甲,能御侮,故兵家殿之。”古时“玄”“元”二字通用,再加上要避清康熙皇帝玄烨的名讳,后世用“元武”代替“玄武”。

始建于明万历六年(1578年)的福星垒塔,最初为福星泥塔,由当时的碣石总兵侯继高主持修建。到了清同治四年(1865年),邑绅曾樾庭倡议置三层石体福星垒塔,由碣石总兵官泊承升主持筹建。作为海上军事瞭望台,福星垒塔历来便是碣石卫城瞭望敌情的重要场所。福星垒塔的塔尖有一盏明灯,起着导航引渡的功能。每当夜幕降临,过往船舶均能凭借福星垒塔的光芒顺利入港,因此福星垒塔在当地人心中还有“佛灯引明”的形象。后福星垒塔被毁,于1981年重建。如今通高18.6米的福星垒塔由5334块不同规格的优质石料垒筑而成,是游人登高览景的绝佳地。

登塔远眺,千点帆影,万顷波涛,尽收眼底。南海的浩瀚在金屿苍茫中影影绰绰,让人不禁联想起波谲云诡的海市蜃楼。在碣石观海的历史上,确有海市蜃楼的记载。清乾隆九年(1744年),两广盐运使朱介圭来到石桥盐场,巡查盐引征饷银及附近居民走私盐等问题。巡查期间,他还参观了碣石、甲子、乌坎、潭西等名胜之地。应知县王之正之邀,朱介圭即兴写下了八首五律,为后人留下了“陆丰八景”,“碣台观海”就是其一。“荡云封蜃穴,浴日晃鲛宫”,写尽了贝府鲛宫的光怪陆离,道出了碣石天界的玄空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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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观海的碣台已被毁,但玄武山上观海赏景的角度依然存在。站在这里,海风轻拂,眼前的景与过往的云随之飘散,只留下“碣石观海,如临蓬莱”的浮想联翩。

渔盐饶镇,咸茶乡情长

海风拂拂,碧波漾漾,一起一伏,勾勒出碣石最自然的模样,也带来了空气中浸润的咸鲜滋味。在这座“渔盐饶镇”里,不光海风是咸的、海水是咸的,就连茶都是咸的。

来碣石古镇之前,就听闻这里有一种滋味独特的咸茶。咸茶,即客家人的擂茶,也是客家人的乡情茶。碣石卫城建成后,宦游、军旅、商贾、儒生、释道教徒出入频繁,大量移民迁来碣石,也带来了这种独具风味的咸茶。最初的咸茶主打功能性饮品,制作方法也相对简单。使用番石榴枝干做成的茶槌,配合一种叫“牙钵”的阔嘴陶器,把茶叶或药草擂成浆状,加入少许食盐,再冲入开水便能制成。早期的客家移民多居山区,崇山峻岭,瘴疠流行,这样擂出来含盐姜、药草的咸茶能够御瘴祛疠。此外,每日饮下的咸茶也能够及时为身体补充因劳作而流失的盐分。

渐渐地,咸茶就成为当地的一种日常食俗和待客礼俗。《海丰县志》载:“茶少下,盐置瓦盆中,擂之千百杵,令成膏液,然后沃以沸水,下以炒麻。”在初期咸茶的制作流程中增加了炒芝麻这一步,茶香、盐咸、芝麻浓郁,极大程度丰富了咸茶的口感。如果有人来做客,咸茶还会升级为花生炒米加强版,“若亲串至,又增多花生、炒米,浮满茶瓯”,以示对客人的尊重。

清朝海丰举人黄汉宗的《咸茶诗》就曾以诙谐的诗句记录下当时的情况:“海丰时俗尚咸茶,牙钵擎来共一家;厚薄人情何处见?看她下多少芝麻!”通过观察主妇在制作咸茶时放入芝麻的数量,来确定人情的亲疏远近。其实,咸茶的制作除了不断做加法,如增加虾米、墨脯、鱿脯、菜脯、时令蔬菜等各种“搭茶”配料;还会做一定的减法,如用苦刺心、薄荷叶等中草药代替茶叶。

如此自由的咸茶制法捆绑住了每个碣石人的心。每日“于早、午饭后”饮两次咸茶,称为“食茶晏”时辰。咸茶无声地流淌在每个碣石人的血液里,也纵横在每个碣石人的生活中,满月要吃“出月”茶,入住新房时要吃“入厝”茶,娶媳妇要吃“三朝”茶,嫁女儿要吃“挑担”茶,病愈时要吃“过运”茶,办丧事时要吃“换红”茶,完坟还要吃“辞山茶”。于是,当地便有了“少咸茶不成事矣”的说法。

甘香醇口的咸茶下肚,缱绻绵延的乡情上头,碣石湾里波涛依旧。伴着海浪的节奏,石桥盐场的风云岁月和碣石卫城的峥嵘年华在这片山形海势下,无声地等待下一次的潮起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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