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果腹美味到家养宠物
作者: 刘小方金鱼一般个头偏小,通身呈金黄色或红色,眼睛大而突出,腹部圆鼓且尾巴宽大。与其他鱼类相比,观赏性是金鱼最突出的特征。现代生物科学基因研究表明,金鱼是由长江流域的野生鲫鱼演变而来的。与狮子狗一样,金鱼属于妥妥的中国“国粹”,是中国先民助力了金鱼从果腹美味到家养宠物的华丽转变。历史记载显示,金鱼最早可能出现于南北朝时期,宋金时期在今天的杭州和北京等大都市闪亮登场,明清之际广受中国人的欢迎与喜爱,成为文人士大夫家居生活中最常见的宠物。
对于中国人而言,金鱼是寓意极好的家养宠物,它通身金黄,容易让人联想到黄金与财富;它善于繁殖,代表着儿孙满堂、子嗣繁盛;它的名字与“金玉”谐音,象征着缘分的无限美好。约在16世纪,金鱼由中国传入日本;18世纪,金鱼经澳门、广州传入欧洲;到19世纪初,金鱼已经旅行至世界上大部分地区。1833年,俄国诗人、作家普希金创作出著名的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故事里出现的金鱼可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一条会说话、可以帮助渔夫实现愿望的金鱼。

1910年,处于困顿迷茫中的法国画家亨利·马蒂斯到摩洛哥旅行,并在那里看到了当地人饲养的金鱼。这种亮丽、鲜艳的水缸小精灵瞬间激发了他的灵感,让他画出众多以金鱼为主题的作品。金鱼系列创作形成的大胆设色和狂放绘画技法深深影响了亨利·马蒂斯,最终促使他成为野兽派的灵魂人物。
关于金鱼的旅行,华裔地理学家段义孚先生在《制造宠物》一书中这样写道:“自从十九世纪以来,金鱼就成为世界上最喜闻乐见的宠物之一,在它们最早的故乡中国和日本也最受青睐。没有金鱼,中国家庭就不完整。日本所有的大市场都有金鱼摊位,那里围着各种年龄的鉴赏家,他们对不同品种金鱼的优劣交流专业性看法。在西方,几乎每个宠物店都出售金鱼。在美国乡村和农业集市上,装在塑料袋里的金鱼可能被当作礼品。在伦敦,进出住户后门的小贩曾经用金鱼交换旧衣服。”
从杭州到北京:金鱼的中国旅行
由于味道鲜美、营养丰富,且产卵量大,鱼得到了早期人类的普遍崇拜。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和中国西北地区的大地湾人,不约而同地在他们的陶器上留下了大量鱼形纹饰或图案。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古代人还将观鱼、赏鱼上升至审美体验或思辨的高度。如先秦时期庄子与惠子关于“鱼之乐”的哲学探讨,对生活在陆地上的人而言,畅游于水底的鱼类是那么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着实令人羡慕,难怪清代文学家李渔说“鱼藏水底,各自为天,自谓与世无求”。现实中,“水至清则无鱼”“鱼食乎浊而游乎浊”,如何能近距离且不受时间或天气的限制观赏鱼,一直是人们孜孜追求的目标。

在南北朝前后,人们逐渐从一些色泽相对鲜亮的鲫鱼中培育出了金鱼。因此,在古文献中“金鱼”也作“金鲫鱼”。两宋之际,人们有意识地饲养和观赏金鱼的行为开始增多。北宋时期的诗词中就不时会出现“金鲫鱼”,如诗人苏舜钦的“沿桥待金卿,竟日独迟留”,苏东坡的“我识南屏金鲫鱼,重来拊槛散斋余”,等等。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彭大翼所撰《山堂肆考》中首次出现“金鱼”这一专属名词,书中记载:“金鱼体如金,一名火鱼,有通身赤者,有半身赤者,有乱赤纹者,有背赤文作卦形者,有头赤尾白者,有鳞赤身白者,色象各各不同。”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刊印出版的《三才图会》在引用《山堂肆考》上述文字的同时,还为金鱼配图。
从食用鲫鱼转化为单纯观赏的金鱼,可能花了数百年时间。较早把金鱼作为观赏对象而记录史册的是南宋学者戴埴,他在《鼠璞》中说:“观此则金鲫始于钱塘,惟六和寺有之。”六和寺是西湖南面的著名佛寺,北宋时叫开化寺,建于杭州六和塔下。佛教提倡众生平等,饲养在六和寺水池中的“金鲫鱼”应当是用来观赏而非食用的。对此,明代学者朗瑛在《七修类稿》中认为,人工饲养金鱼“始于宋,生于杭”,即观赏性金鱼宋代时开始出现在杭州人的视野之中。

金鱼在杭州流行后,可能伴随着宋、金之间的交流和交往旅行到了北方。南宋岳珂在《桯史》“金鲫鱼”篇中记载:“今中都有豢鱼者,能变鱼以金色,鲫为上,鲤次之。贵游多凿石为池,寘之檐牖间,以供玩。问其术,秘不肯言。”明代刘侗在《帝京景物略》“金鱼池”篇中也记载:“金故有鱼藻池。旧志云,池上有殿,榜以‘瑶池’。”从这些记述看,可能是因为金鱼的贵重和稀缺,南宋杭州和金代北京的金鱼饲养和观赏仅限于皇家池沼与贵族富豪府邸之间,还没有出现在户外池塘或市集等公共场合。
从明代中期开始,伴随着市民阶层的壮大和市井文化的繁荣,养金鱼的风尚达到了极致。我们今天读到的很多明清小说中都有金鱼的身影,如《西游记》中的金鱼精—灵感大王、《红楼梦》中贾宝玉到沁芳溪看金鱼的情节等。从记载来看,明清时期金鱼的饲养中心仍在江南地区。如郎瑛在《七修类稿》中记载了杭州培育出新品种的金鱼的情况:“杭自嘉靖戊申来,生有一种金鲫,名曰火鱼,以色至赤故也。人无有不好,家无有不蓄,竞色射利,交相争尚,多者十余缸,至壬子极矣。”明代雅士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记载了苏州地区的金鱼饲养情况:“朱鱼(金鱼)独盛吴中,以色如辰州朱砂故名。此种最宜盆蓄,有红而带黄者,仅可点缀陂池。”
江南经济繁荣,文人墨客云集,吟诗作画之余,赏鱼、观鱼也成为一项重要的休闲活动。清代康熙年间,浙江钱塘诗人章藻功有诗云:“生趣无过是养鱼,小盆摆列近庭除。如金如玉十分似,不短不长二寸余。”这种赏金鱼的喜好一直延续到清末,《清稗类钞》中记载:“金鱼为鲫之变种,体小,种类不一,或腹大,或额丰眼凸,颈短尾歧,或金红色,或白色,或黄白相交。一称金鲫,又称五色文鱼,江、浙人多喜蓄之,以为玩物。”
从大和郡到东京都:金鱼的日本旅行
金鱼在日本十分受欢迎,无论是传统建筑还是现代摩天大楼,大都安置各式鱼缸以饲养金鱼;以金鱼为主题的电影、绘画、工艺品更是丰富多元,如宫崎骏的动画电影《悬崖上的金鱼姬》等。在奈良县大和郡山市、爱知县弥富市、东京都江户川区三大金鱼养殖区中,大和郡山市的金鱼养殖历史最为久远。在世界金鱼市场上,日本的“兰寿”“土佐金”“和金”等金鱼品种的影响力不可小觑。
明永乐四年(1406年),明王朝与日本定下勘合制度,通过对日本朝贡时间、人数、船只数以及进出口物品等的细致规定来规范中日朝贡贸易。有了勘合制度的保障,双方贸易很快繁荣起来,日本通过“进贡”方式向中国出口硫黄、苏木、倭扇(折扇)等,明王朝则以“回赐”方式向日本输送衣冠、丝绸、书籍等。在其后200年的贸易交流中,在中国苏州、杭州、南京等地广受欢迎的金鱼也向东旅行到了日本。
日本农学博士松井佳一在《日本产金鱼的遗传学的研究》一文中认为,金鱼从中国传入日本的时间是1502年。第一批从中国宁波港到达日本的金鱼,首先出现在关西和九州地区。由于当时日本国内多战乱,金鱼的培育与繁殖并没有马上全面展开。因此刚刚落户日本的金鱼显得格外珍贵,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稀罕物。
到了1616年,金鱼在日本有了更广泛的地域分布,包括东京都、大阪在内的城市中都有金鱼养殖记载。尽管社会环境稳定,人们的财富也有所增长,但仍只有富商和领主才养得起金鱼。对于当时的日本上层人士而言,通体金黄的金鱼不仅象征着财富和地位,而且有辟邪镇宅的功能。18世纪末,随着一本金鱼养殖科普读物的出版,金鱼才开始为普通日本民众所熟悉。

1748年,水产专家安达喜之的《金鱼养玩草》(意为“如何养殖金鱼”)一书在大阪出版。这本书图文并茂,共用25个篇章来介绍金鱼及相关饲养方法。全书从金鱼的中国起源和文化讲起,详细描述了当时流行于日本的金鱼种类、不同金鱼品种尾巴的差异、如何区分金鱼的雌雄、如何收集孵化鱼卵、金鱼常见疾病与应对、如何及何时换水等。金鱼培育繁殖场所的增多和养鱼知识的普及,让金鱼走出贵族圈,走进了日本的公共空间和寻常百姓之家。
金鱼在日本的流行,还反映在书画艺术领域。从19世纪开始,金鱼成为不少浮世绘画家临摹的对象。如歌川国贞就画过不少以金鱼为主题的画作,代表作有《俳优见立夏商人金鱼小贩》。画金鱼最多的画家要数歌川国芳,他的画作以“将金鱼拟人化,幽默地描述了东京地区的民间风俗”而著称。在他的笔下,金鱼仿佛有了人性,它们或高谈阔论,或昂首挺胸,或悠闲地享受生活,或愁眉苦脸地哀叹,已然融入了普通民众的生活。

从欧洲到美洲:金鱼的世界旅行
据美国“语源学(Etymology)”在线网站的词源追溯,英语goldfish最早出现于1690年,其词源就是汉语“金鱼”。在此之前,gold在英语中为名词词性。goldfish出现之后,1757年有了gold medal、1859有了gold rush等词汇。可以说,是金鱼的旅行衍生出gold的形容词词性。
英国当代历史学家安娜·玛丽·鲁斯在《金鱼》一书中认为:1711年,英国博物学家兼药剂学家詹姆斯·培迪弗最早用绘画方式记录金鱼。为了收集动植物标本,詹姆斯·培迪弗曾长期搭乘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前往中国,这些经历让他接触到了中国金鱼。除了詹姆斯·培迪弗,英国自然学家乔治·爱德华也是金鱼早期旅行欧洲的见证者。他在出版于1728年的著作中写道:“已故的里士满爵士有一个很大的中国土陶罐,陶罐中有很多从中国活着带回来的金鱼。爵士曾要求我将这些金鱼画出来并予以保存。”在《金鱼》一书中,安娜·玛丽·鲁斯也指出,在英国东印度公司“霍顿号”1739年的航行日志中记有从中国进口的货物清单,上面清楚地写着“生丝、棉布、瓷器和一些金鱼”。
自英国东印度公司与中国开展贸易以来,英国人发现中国市场极难打开,因为除了白银,中国人几乎不需要英国的东西。所以每次从中国购买大量的丝绸和瓷器等必需品外,英国商船也顺便带一些稀罕物回来,如后来对欧洲人影响深远的茶,其次就是金鱼。为什么要带金鱼呢?因为船上的很多中国瓷器本身就是容器,这些容器主要用于盛放淡水,大部分时候,淡水总会富余出来,于是船长便默许船员们购买金鱼,养在一些浅口的瓷器中。
由于商船返回欧洲需要在中途补给休整,南大西洋的圣赫勒拿岛成为金鱼旅行欧洲的第一站和中转站。1815年,雄霸欧洲的拿破仑一世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抵达之后,有人从该岛首府詹姆斯敦买来一些金鱼,饲养在囚禁拿破仑的长林楼(Longwood)前的水池里。据说拿破仑本人非常喜欢金鱼,不时与工作在长林楼里的华工们交流有关金鱼和中国的话题。不难想象,在苦闷的流放岁月里,金鱼给予这位伟大人物相当多的安慰。1821年拿破仑去世后,长林楼里的金鱼也因缺乏照料而死亡。1898年,一位名为威廉·索普的英国人向长林楼捐赠了自己私人收藏的金鱼,这些金鱼一直繁殖到今天。
尽管英国人接触中国金鱼很早,但直到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年),金鱼才开始在英国本土流行。在那一波金鱼风潮中,英国人普遍相信金鱼有益于心灵,并能助力病体康复。科普作家查尔斯·纳什·佩奇在1898年出版的《水族馆》一书中宣称,透明的玻璃鱼缸和其中“闪闪发光的金鱼”对孩子们极具教育意义,“盯着金鱼看比看书几个小时更有意义”。大约在19世纪初,金鱼从欧洲旅行到了北美,并于1817年正式出现在《韦氏国际英语词典》中,词典中对金鱼进行了解释:“红色、黄色或其他色的小鱼,中国产,养于池中或缸中,作为装饰品。”
金鱼旅行到北美后,商业嗅觉灵敏的美国人很快行动起来,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金鱼养殖的商业化。1899年,尤金·希尔曼在印第安纳州的马丁斯维尔市继承了一大片沼泽地,这里水网密布,不适合生产粮食作物,却非常便于养鱼。考察了金鱼在欧洲的受欢迎程度之后,尤金·希尔曼从欧洲购买了200尾金鱼饲养在自己的农场里。为了便于推广,他给自己的农场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草叉渔业(Grassyfork fisheries)”。第一批金鱼很快被周围的企业和零售店抢购一空,见此情形,他果断购地扩大养殖规模。短短几年后,“草叉渔业”就成为世界最大的金鱼孵化场。到1906年,年产金鱼超过200万条。在尤金·希尔曼的带动下,整个马丁斯维尔市有了更多的人投入到金鱼养殖行业中来。20世纪中期,马丁斯维尔市拥有了“世界金鱼之都”的称号。
为了表达对金鱼的喜爱,有的国家专设金鱼节,如日本就把每年8月的第三个星期日定为“舀金鱼节”。在那一天,喜欢金鱼的人们会到市场上去,用小网兜为自己“舀”几条金鱼带回家。新加坡和我国福建省还专门举行“金鱼国际大赛”,邀请金鱼爱好者们前来鉴赏、比拼和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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