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

作者: 徐春林

“上海是大器晚成者。

“上海一直在创造自己的辉煌。”

如果能用形容词来说出上海在人们心中的印象,那就是“大”。近代以来,真正领导长江,乃至领导全国现代城市风光的是繁华的上海市,这里是天造地设的中心。

上海和长江流域重要地位的形成是从唐宋开始的。随着大运河的开掘,中国经济重心从黄河流域向长江流域转移。长江三角洲最重要的贸易港从唐代的扬州转移到宋元明时期的宁波及外港双屿港,近代开埠之前又转移到上海,大致呈现出自西北向东南,再自南向北转移的发展趋势。应该说,是长江造就了上海,上海也成了长江的骄傲。

我曾数次到上海,每次到上海,我都要去上海的外滩,有时是半小时,有时是一个小时,时长不等。有位朋友从黑龙江来上海,我陪他玩。“嗨,上海真大啊。大上海真的好大。”我笑着说,外滩可能是上海最迷人的地方。我作为一个异乡人,可能更能深切地感受到这份气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唐代诗人张若虚这首《春江花月夜》,其中的“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其实并不是虚写,而是肉眼所见的真实景象。

上海的城市历史并不太长,三千多年前,今浦东一带还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到近二千多年左右,今上海的老城区才成陆地。唐宋以来,由于不断修筑海塘,使塘内土地免于涨潮侵蚀,农业经济因此发展起来,户口日增。唐宋时吴凇江通畅,江边青龙港为“海商之所凑集也”。北宋末设立舶提举司和権货场。据明嘉靖《上海县志》记载,宋代末年上海一带已经有“人烟浩穰,海舶辐辏”之称,大陆上修建了七个城镇。宋代末年由于吴淞江淤塞,海船难入青龙镇,故在今上海城区设立上海镇。元代上海镇一带成为海路漕运要地,城镇经济发展较快。明清时期,由于上海一带棉纺业和海盐业发达,上海成为重要的海陆运输的港口城市,据弘治《上海县志》记载“人物之盛,财赋之伙,盖可当江北数郡,蔚然为江南名邑”,而周边兴起了八十四个城镇,城市的经济辐射能力已经显现。

先从“上海”这个地名说起吧。

在《浦东史诗》里,我找到了上海得名的颇有权威的说法。上海得名,归纳起来有两种:一是源于《弘治上海志》,该志称“其地居海上之洋”。那么“居海上之洋”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难以解释。二是吴淞江(苏州河)南岸有两条支流,一为上海浦,一为下海浦。宋元时,在上海浦设“上海镇”,元朝据此设立上海县,由此一直沿袭到现在的上海市。

这两种说法,从史书和地理角度看,似乎没有什么争议。但审视一个地名的内涵,其实不能不考虑一个地方语意的真谛。“上海”二字,如果从上海方言来阐述,就会发现,它隐含着另有一层先人早已明了的大格局、大气魄和大高远……你看,“上海”,由“上”与“海”构成,“海”,当然是指大海,“上”字的意义广泛。一般情况下,把它作为方位来解释,比如中国的很多地名,常常以东南西北命名,如山东、山西,河南、河北等。而以“上”“下”命名的地名也不少,如“上饶”“下关”等。“上海”的“上”是否是这层意思呢?非也。

上海的祖先是苏州吴人居多,上海地域原也属苏州府管辖,脱离出来仅仅一两百年。即使后来大量的浙江等外埠人融入,但是有些方言其意仍然没变。比如出门,叫“上路”;比如烧饭,叫“上灶”;比如逛街,叫“上街”;比如乘船,叫“上船”。这样的动词和动作的“上”字,在苏州的母语中比比皆是。难道这就是“上海”二字之意?

海来啦,我们上海去吧!

海在前面,我们上海去看个光景吧!

海中有鱼等宝物,我们上海去捕捉充饥吧!

一代一代的语境和语义便是如此。他们面对大海,向着东方,向着渐渐露出沙滩的海之地,如此一百年、一千年地喊着“上海”去,于是“上海”这名字是否就这样被叫响并成“历史”和明确的一个“地名”了?

这,难道不是一种可能吗?

“上海”,其实就是祖先面对大海的一种态度,一种乘风破浪而勇敢迎去的态度,就是祖先面对蔚蓝色的无垠大海的一种向往、一种需求、一种对美好和未来的志愿及理想……

虽然历史学家不会做这样的解释,然而世界上诸多历史的形成和事件的产生,皆是人文因素的积聚与凝练。任何一个古地名的形成,并非像现在由多个知识分子指手划脚后所做的定论,而是长久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形成的一种习惯的叫法而已。

上海的地名,难道不是先祖们在生活和社会实践中习惯性的一种叫法、一种语境吗?

这就是“上海”的真实本义。当然,这个定论可以有一百种反驳的意见。上海之所以叫“上海”,与本地人的语境和语义有着无法脱离的关系。而今天重新赋予“上海”另外一层含义,浦东开发开放,大上海成为今天这模样,我们需要重新出海,朝着世界舞台中心走去, 呵,“上海”是我们中华民族全体人民迈向强盛的一种姿态的开始和准备!

这才是浦东开发开放的精神实质、目的所在!

这才是邓小平生前甩向世界的最后一张“中国王牌”!

为了这,今天的黄浦江两岸的人,正不遗余力地打造着准备出海的浦东这艘“大航母”,去远方咏叹新时代的诗篇。

大航母,是一块块船板拼起、一个个舱体组成的。

人们都说,长江是条龙。

上海浦东是龙头。

我到上海有好几次都是住在浦东,那是一个比较旧的旅馆,坐南朝北,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先照到屋后齐檐的石榴树,石榴树的影子落在玻璃上,玻璃是无声的,偶尔听到楼下的人轻轻推门。住在这里的人,大概是最早搬来浦东的。我经过门口时,见着一个小孩在屋里看漫画。

我随便一打听,才知道是二手房主。到底是几手,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从别的地方来的,不是地道的上海人。旁边的一户是上海人,见着我,说这房子在上海值一千多万。

“这么贵吗?”我问。

“你要看这是什么地方?浦东,现在是寸土寸金。”他严肃地说。

“我能进来坐会吗?”我问。

男人用尖尖的眼神看着我。“我想和你聊聊老上海。”我说。

我得允许,才跨进门去。原来屋里搭了一地铺。在黑乎乎的墙壁上,深红色的图案依次排着,就像山峦中常常见到的岩石、云彩的排列一样。

上海人一直很骄傲,甚至在其他外埠人看来上海人有些高傲,这无可非议。自从时代选择了浦东,这里就成了东方的一块热土。

这里是二十世纪留给人们雕琢的一块宝地。洞察世纪风云、把握时代脉搏的邓小平高瞻远瞩,提出了“抓紧浦东开发,不要动摇,一直到建成”的要求,1990年4月,党中央、国务院发出了“开发开放浦东”的号召,这块沉睡多年的土地被唤醒,撩开了朦胧的面纱,带着泥土的芳香,迎来了拓荒的巨变。它以其短暂的百年历史,从一个小渔村迅速成为名扬天下的“东方巴黎”,仅此一点,便足以在全国甚至全亚洲都有了骄傲的资本。

建设速度之快,令人为之叫绝。1999年9月16日,浦东国际机场竣工通航。这使上海成为国内首先拥有两个民航国际机场的城市。它与虹桥国际机场东西呼应,使上海成为名副其实的国际航空港,也确立了上海亚太枢纽的空港地位。法国巴黎机场用了二十年时间才实现的空中“大港”,浦东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实现了。开辟了“空中通道”,缩短了时空距离,让浦东迅步走向世界。还有一件让世界所有临海城市目瞪口呆的事:上海建了个如今又是“世界第一”的深水大码头——洋山港。

在那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中国根本不费力气、不费多少工夫就把它做成了。

浦东的开放开发,给长江这条巨龙插上了翅膀,使长江发展成为我国现代生产力的强大“生长点”,辐射和带动了周围地区经济开发的“发展极”。

捡起一片沉没于河堤的碎片,那块记载着历史指纹,在它那细密的纹路里,浓缩着时光的密码。一点一滴地见证着时光,见证着浦东的日新月异。

可以说,黄浦江是上海的命脉。上海的繁华与耀眼,与长江紧密相关。它也是上海的缔造者。

南宋时期,黄浦江原先是苏州河下游的一条支流。元时,黄浦江很窄,约五十到七十米。元中叶以后,两岸沙滩农民开荒耕地,使河道更加狭小。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开范家浜接通大黄浦,淀柳之水自南而北通流入海,水量充沛江面渐宽,并吞了上海县城东面的上海浦,范家浜从此也不再与闻。黄浦江成为太湖下游的主要泄水道,苏州河反而成其支流。黄浦江下游江面宽度超过六百米。在苏州河淤塞日益严重之后,明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李允嗣率领民工废弃苏州河下游故道——今上海虬江路一线,拓宽宋家港七十多里河道,引苏州河水在陆家嘴汇入黄浦江。

人类社会长期保持着两面性。也可以说是两类人,一类人在不停地剥夺和残害自然,从内心燃烧一种膨胀的追求。另一种固守一方水土,用睿智和自然共处。同时也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比如,黄浦江就是改造的辉煌,就是人类劳动创造的美。

黄浦江开浚后,上海的通海之利、水陆要津的地理优势,已经无有竞争者,在明代便成为全国最大的棉纺织手工业中心,松江、上海所织的布远销全国,有“衣被天下”之称。康熙二十四年(公元1685年),上海设江海关,黄浦江中樯栀林立。资本主义兴起的欧洲,为寻找市场,已经把资本的锐利而贪婪的目光瞄准了上海,当时上海已有二十万人口。1843年,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南京条约》,上海为五个通商口岸之一。美国、法国相继而入,从此西方列强在上海强占租界。到1915年,租界范围北至今虹口公园,南到十六铺、旧城及肇嘉浜,东临今复兴岛一带,西及徐家汇与中山公园一带,面积达四十六平方公里。在中国的国土上,殖民者霸占海关、驻扎军队、设立巡捕房,并获得领事裁判权。上海外滩树立着这样的招牌:华人与狗不得入内。江海要津、东南都会,自此更加迅猛发展,繁华而畸形,成为冒险家的乐园。

炮舰与侵略的战火之下,中国的国门被轰毁。欧风美雨纷纷登陆上海,形成震荡,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开始了碰撞、摩擦和交汇的过程。

黄浦江畔的一个小渔镇,经过千百年的寂寞,至此已经是个大都会了。

也许历史学家不会同意这样的说法:大上海是一夜之间崛起的。

显然上海有筚路蓝缕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是华夏先人在长江流域生存的一部分。

一个人的隐秘心思,从来不会记录在粗疏的历史中。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浦东的历史,徐光启这个名字,就这样弹跳了出来。

徐光启,生活于公元1562年,上海人,明代著名科学家。四十三岁进士,官至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以毕生之力研究天文、历法、水利、数学、农学、测量。其最重大的成就,是与利玛窦西洋传教士合作,把西洋的科学知识介绍到中国,实为西方文明传播到中国的大无畏的先行者,近代科学的伟大先驱。与利玛窦等共同翻译的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前六卷,是西方传教士来中国后翻译的第一部科学著作。徐光启还对利玛窦带来的第一张世界地图惊喜有加,并参照西方天文学理论重新修订历法,编《崇祯历书》。1617年,徐光启因与外国传教士过从甚密,被政敌攻击后离开京城,到天津海河边带领农民种植水稻。晚年回到故里,编写六十卷五十多万字的《农政全书》,分农本、田制、农事、水利、农器、树艺、蚕桑、种植、牧养、制造等。其集我国古代农业科学之大成,其中六万字是徐光启自己的研究成果。

当中国古代科技由鼎盛辉煌走向停顿兴衰之际,徐光启是最后闪烁的几颗星星之一。

旧上海至今还流传着民谣:潘半城、徐一角。潘半城是指抗倭寇将领潘恩及其后人,潘家产业几乎占了上海城的一半,“豫园”即为其中之一。徐一角指徐光启家,为官四十年旧庐依然,只占城之一角。按古例,以籍贯称呼名人为表尊敬,如康南海、李合肥等。上海名人多矣,以上海为称号的独独只有徐光启,因而老上海尽知徐上海却少有人说徐光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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