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陌生人

作者: [美 国] 雪莉·杰克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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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 国] 雪莉·杰克逊
镇上的陌生人1
译者田墨浓  1989年出生,男,北京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传播学院学士,英国莱斯特大学硕士,北京语言大学在读博士,曾发表散文作品和译作多篇。   

我从不传播流言。如果世界上有我厌恶的东西,那就是飞短流长。

约一个星期前,在小店里,多拉·帕娥斯又开始讲哈里斯家男孩子的谣言,我立马儿就走出来,并告诉她,若是再向我嘀咕一个字,我这下半辈子将不再理她。

我言出必践,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没同多拉说一句话,这便是我对流言的看法。不过,汤姆·哈里斯也太放任那个孩子了;那小家伙该用鞭子好好抽一顿,那样也许可以制止关于他的胡言乱语。这些话,我对哈里斯说过一百遍还要多。

你要是想起隔壁的一处房子却不发疯,我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你可以看到镇上的人们站在店铺里,挤在墙角,压低嗓音谈论那些小仙女和爱尔兰矮妖精。其实,他们每个大活人都知道,现在那些东西没有,也从来没有过,却还是要绞尽脑汁虚构出新故事来讲。我说过,我从不赞成流言蜚语,即使是关于小仙女和矮妖精的。而且,以我之见,简·朵拉的脑子里小毛病不断。朵拉一家毕竟是以越老头脑越糊涂著称的,而简把蛋糕送进面包房却忘了放鸡蛋时的岁数,可比她母亲这样去做时年轻。有人说,她是故意那样做,来向那些不拉她一起投票的女士们报复的,而大多数人说,那个老女人把事情的路数搞混了。我敢说,如果仙女真的到了她的脑子里,她向外看时,会在花园里看到仙女。朵拉家的人到了一定岁数什么话都说,简现在正是那个时候,前后不差六个月。

我就住在主街南头,倒数第二间房子,他们叫我艾迪·斯皮纳。我的房子再往南,只有一间房子。然后,主街仿佛消失在树林中——人们把树林叫做斯皮纳丛林,因为我的祖父建了村里第一间房子。在那些怪人搬进来之前,房子属于巴顿家,但巴顿先生在城里找了工作后他们便搬走了。他们离开后,巴顿夫人的妹妹与妹夫住在这里已将近一年,也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了。

巴顿一家终于搬走了——我猜想镇上的每个人都促成了他们的搬走——不久,那些怪人就搬进来。我打一见到他们的家具就觉得他们怪。这以前,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年轻人,可能结婚时间不太长,他们来看房子时我见过他们。这时,一见到抬进去的家具,我就知道,我和这家女主人之间会有麻烦的。

搬运车是在早晨约八点钟到的。当然了,我总是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洗完碟子,整理完屋子。这时便坐在门旁的走廊里开始为穷人缝补旧衣物,我真的被一个在我身边悄悄溜走的场面所吸引。天很热,我午饭只做了点沙拉,而走廊在大热天正是个可以坐下来用饭的好地方。这样,进那间房子的东西我一样不落都看到了。

首先,是那些椅子,全都很时髦,腿儿不像腿儿,座儿不像座儿。我总说,一个女人买那种浮华的家具肯定对她的房子没有什么正经想法——因为,清扫那些又细又小的腿周围的地方不过举手之劳;而要想不卖把子力气又怎能把地板打扫干净呢。第二件事是,她有许多矮桌子,那可糊弄不了我——看到那些矮桌子,你一定得想那间房子里人们肯定会胡吃海喝;那些矮桌子就是为开鸡尾酒会需要很多地方放酒杯的人家预备的。海蒂·马丁就有那样的矮桌子,而她饮酒的方式简直就是犯罪。后来,我又看见人们搬进大桶,我更肯定了。任何一个刚结婚的人有那么多碟子,要没有很多鸡尾酒杯才怪呢,你根本想不出它们另有他用。

后来,所有东西都搬进去之后,我去了小商店。在那碰到了简·朵拉。我告诉她,隔壁房里会有酒会,她说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因为那家人有个仆人。不是一周来一天做重清洗活的人——而是一个女仆。就住在他们房里,什么活都做。我说我没注意有什么女仆,而简却说,对大多事情来说,如果我没注意到,她不会相信它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可韦斯特家有女仆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不出十分钟前,女仆还在商店里买了只鸡。我们认为晚饭前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把鸡做好,后来我们又认定鸡大概是为明天准备的,韦斯特一家计划到小酒店吃晚饭,女仆可以在家里给自己做个鸡蛋或是别的东西。简确实声言,请女仆的一大弊端是——简这辈子也没有请过女仆。她真请女仆的话,我再也不会同她说话——你从来也不会有剩东西。不管你有什么饮食上的打算,你都必须得重新买肉。

回家的路上,我四处寻找女仆。从商店回家最快的路是穿过我隔壁后花园的小路,尽管我通常不走这条路——因为走后花园的路,你不可能碰上可以一起消磨时光的邻居——这回我想快一点准备晚饭,就走了这条穿过韦斯特家后花园的小路。

韦斯特就是他们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女仆叫什么,因为简没能打听清楚。也亏得我走了这条路,因为我看到了女仆,正在花园里四脚着地,挖着土。

“晚上好。”我尽可能彬彬有礼地说,“这样在地上干活可有点潮啊。”

“没关系。”她说,“我喜欢生长的东西。”

我得说她的声音满悦耳的,只是做家务活她有点太老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一定是家境窘迫才出外做工,可她却快活得很,长得圆嘟嘟的,像个大苹果。我觉得她可能是他们的老姑妈或是什么别的亲戚以这种方式被收留的。于是我仍旧有礼貌地问道:“我看你们今天刚刚搬进来。”

“是的。”她说。嘴严实得很。

“这家名叫韦斯特吧?”

“是的。”

“您大概是韦斯特夫人的母亲吧?”

“不是。”

“或者姑妈?”

“不是。”

“一点都不沾亲带故?”

“对。”

“你仅仅是女仆吗?”后来我想她可能不希望我提起这事,但话一经出口,我再也没法收回了。

“是的。”我得说她回答得相当愉快。

“我想工作很累吧?”

“不累。”

“只照顾他们两个人吗?”

“是的。”

“我想你不太喜欢这工作吧?”

“工作不错。”她说,“我甚至可以使用很多魔法。”

“魔法?”我问,“它可以帮你早点做完工作吗?”

“确实能。”她只是眨眨眼,笑笑说,“你想不到,是不是?我刚才趴在地上是为家里人做饭。”

“是的。”我回答,“我可想不到那儿去。”

“看不出吧。”她说,“这就是我们的饭食。”她让我看一个橡树果子。我发誓她真的让我看了,还有一个蘑菇,蘑菇里有些碎草。

“看起来好像不够吃的。”我说,有点想走开。

她对我笑笑,又跪在地上找橡树果子。并且告诉我:“如果有富余,我给你送一碟,你会发现它好吃极了。”

“可你又把鸡怎么样了?”我问,我已经离开她,远远地走在小路上了,我还真想知道,如果他们不吃鸡,那他们买鸡干什么。

“噢,鸡啊。”她说,“那是买给我的猫的。”

看吧,竟真的有人给猫买一整只鸡,而不是光让猫啃鸡骨头。像我刚一到家就通过电话告诉简的那样,店主霍尼韦尔应该拒绝卖给他鸡,或者最起码,让她买些更便宜的东西,像碎肉什么的。即使那样,我们俩谁都不相信,猫真的会吃到鸡。我们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有只猫;你想啊,怪人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都是存不住的。

我了解到的事实是,那天晚上,隔壁没人吃鸡;我站在椅子上可以从厨房的窗子俯视他们家的餐室。他们晚饭吃的东西热气腾腾,盛在一个褐色的大钵子里。想起橡树果子,我禁不住笑起来,因为钵子看起来正像是一个大橡树果子。也可能是这个钵子使她想起了吃橡树果子的怪念头。而且,她说话算话,后来还真的给我送来一碗,放在我后门的台阶上。我可不想深更半夜给一个怪女人打开门。正像我后来告诉简的那样,我当然不想吃一个怪女人调弄的杂和饭。我用勺子把它搅了搅,味道还不差。我和简一致认为,没准起先我们是对的,鸡是为明天准备的。

我不得不答应简,我得试着走进那家,看看他们是怎样安置那套花哨的家具的。于是,第二天早晨,我拿着他们的碗,径直走到他们的前门——在镇上,我们一般都进出后门。但因为这家是新来的,特别是我不敢肯定到了有女仆的人家该怎样叫门,我便到了前门——而且敲了一下门。我起了个早,做了一锅炸面饼圈。这样,还碗的时候有东西给他们带回去。看到男的七点半就出去上班了,我就知道隔壁家都起来了。他这么早出门,肯定是在城里工作。简认为,他在办公室工作。因为她看到他走着去车站,而不是一路小跑;简说在办公室工作的人没必要按时按点儿。她怎么知道的,我可没法告诉你。

是矮小的韦斯特夫人开的门。我得说她看起来够赏心悦目的。我心想,有女仆给她端早饭和一应的东西,她一准还没起床呢,他们难道不是这么过日子的?但她却穿着粉红色便服,清醒异常。她一时没请我进屋,我便悄悄向前挪了一点。她向前走了走,请我进去。我得承认,家具尽管滑稽,她安置得却很得体。窗子上挂着绿窗帘。从我屋里,看不清窗帘的样式。一进屋,我发现窗帘上有像是织进去的绿叶的图案。那壁毯,搬进去时我当然见了,也是绿色的。一些搬进去的大箱子里装的肯定是书,因为书橱里放了很多书。我不假思索地说:“天啊,你们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快,肯定是一夜没睡。可我没看到你们亮灯啊。”

“那是马莉做的。”她说。

“马莉是那个女仆吗?”

她微笑了,说:“比起女仆,她真的更像是教母。”

我真恨自己会显出好奇,便只是说:“马莉肯定忙得不得了。昨天她还在花园里面挖东西呢。”

“是的。”要想从这些人口里知道点什么真是太难了,他们的回答总是那么简短。

“我给你带来些炸面饼圈。”我说。

“谢谢您。”她把碗放在其中的一个小矮桌子上——简认为他们肯定把酒藏了起来,因为我没能发现任何他们有酒的迹象——然后她说,“我们将用它来喂猫。”

告诉你吧,你们喂不喂猫我倒不关心。“你们一定有只异常饥饿的猫。”我对她说。

“是的。”她说,“我真不知道没有它,我们会怎样。当然,它是马莉的猫。”

“我还没见过那猫呢。”我说。尽管这不像是两个女士闲谈时的正经话题,但我们若是谈论猫的话,我倒可以搭上话的,因为六十年来,前前后后我也养过几只猫。像我后来告诉简的那样,她本该了解很多关于村子、村民的情况,诸如去哪里买金属器具——我知道的事实是,自从汤姆·哈里斯为一磅钉子要我十七美分后,我已把一打人劝得不去光顾他的小店了——我正是可以挑动她向整个村子开战的人。可她却抱着猫的话题不放。“它喜欢孩子。”她还在说着猫。

“我想它是马莉的伙伴。”我说。

“噢,您知道,它帮助马莉。”她说。这时我开始考虑她没准也是一大怪人。

“那猫怎么帮助马莉呢?”

“帮她使魔法。”

“我明白了。”我说,并赶紧道别,心想我得赶快回去打电话,全村肯定都想听听事情进展如何。我还没走到门口,女仆走出厨房。她极有礼貌地问我早安。然后她转向韦斯特夫人说她在为前寝室做窗帘,夫人是不是决定窗帘的式样?正当我站在那,垂着下巴一言不发时,她伸出手,一手的蜘蛛网——我真的在那以前和以后都没见过有谁会齐整整地沾一手蜘蛛网,也没见有人想那么干——她还拿着一羽兰色的鲣鸟毛和一条蓝丝带,她问我喜不喜欢她的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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