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高山之国

作者: 海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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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未平

萨拉兹姆的水系

大月氏就在北巴克特里亚地区,拉巴特遗址的发掘结果已经证实。

西天山余脉泽拉夫善山、吉萨尔山与兴都库什山之间宽阔的河谷平原、河岸台地和浅山丘陵地带,就是肥沃富庶的巴克特里亚,这里是古代中亚的灵魂,是波斯帝国和亚历山大帝国控制中亚、南下印度的桥头堡。阿姆河上游河段喷赤河从中穿过,河南为南巴克特里亚,被阿富汗所据;河北为北巴克特里亚,大部分疆土属于塔吉克斯坦,只有东部苏尔汉河中下游地区属于乌兹别克斯坦。

所以,要揭开大月氏在中亚的真实样貌,塔吉克斯坦是必去的地方。

2015年8月,王建新委派梁云前往塔吉克斯坦继续洽谈合作事宜,开展考古调查。那时候,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撒扎干遗址正在发掘之中。

梁云带领王嘎和研究生赵兆从乌鲁木齐启程。由于前路未知,梁云多少有些忐忑。出发前一晚,乌鲁木齐的朋友们为他壮行,酒已酣畅,但他却始终留着半分清醒在思忖着塔吉克斯坦的行程。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飞往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

这一次,他们依然通过王海鹰安排相关事务和行程。时隔五年,王海鹰在塔吉克斯坦的商业活动已经风生水起。他买下杜尚别郊区一个倒闭棉纺厂的厂区,将厂房改造成公司的办公场地。梁云他们就被接至此处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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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云与塔吉克斯坦科学院相关机构会谈

王海鹰亲自下厨为朋友们安顿三餐,在烟熏火燎的“嗞喇”声中,手忙脚乱地把饭菜端了上来。尝了几口,梁云笑了,可能塔吉克斯坦的食盐便宜,王海鹰的每道菜都咸到发苦。自家人也不见外,梁云提议大家轮流做饭。四个男人各显身手,饭菜还算将就。闲时偶尔小酌几杯,餐后泡壶茶聊上半天。这让独在异乡的王海鹰倍感亲切。

梁云拜访了塔吉克斯坦考古学界的几位学者,走访了塔吉克斯坦文化部官员。塔吉克斯坦考古学界非常友好和热情地接待了梁云一行,前几年他们通过王建新对中国考古学的发展已经颇有了解,而且也和王建新建立起了学术联系和友谊,他们对中国同行们充满钦佩和期待。塔吉克斯坦的经济一直不够繁荣,考古研究始终缺乏经费支持。而且,无论政府还是学界都希望本国的考古研究能够开展多方和多元合作,不能完全依靠西方国家或者俄罗斯。这样,几番洽谈之后,合作事宜很快确定了下来。8月初,西北大学和塔吉克斯坦国家科学院历史、考古与民族研究所长期联合考古合作协议正式签订。

除了洽谈合作事宜,梁云他们还有考古调查任务,那就是再次详细勘察塔吉克斯坦西北部的萨拉兹姆遗址。

中亚国家里,塔吉克斯坦始终是一种俯视的姿态。它的大部分国土分布在云端之上的帕米尔高原和西天山,平均海拔达3000米以上,是真真的高山之国。全国人口有900余万,其中塔吉克族占了90%左右。然而,塔吉克族人口最多的国家并非塔吉克斯坦,而是阿富汗。居住在阿富汗的南巴克特里亚和兴都库什山地区的塔吉克斯坦族人,数量多达1000余万。塔吉克斯坦和伊朗是两个族源相近的国家,塔吉克人使用的东伊朗语几乎和波斯语没有区别,但这两个国家的关系却一直微妙而敏感。公元8世纪,阿拉伯帝国征服中亚之后,中亚地区的分离势力一直都暗流涌动,从未停歇。公元9世纪末,阿拉伯帝国衰相渐露,中亚地区的割据势力迅速成长,萨曼王朝建立。经过近200年的融合发展,塔吉克民族逐渐形成。而此后,巴克特里亚地区成为他们的主要居住地。这是一个自尊并充满优越感的民族,始终具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王海鹰找来一辆小悍马载着梁云他们向片治肯特地区的萨拉兹姆遗址进发。那里位于塔吉克斯坦西北部泽拉夫善河的上游河谷,北边是泽拉夫善山,南边是吉萨尔山,行政区划属于粟特州。从杜尚别出发,向北翻越吉萨尔山进入泽拉夫善河谷,然后沿着泽拉夫善河一路向西下行,才能抵达萨拉兹姆遗址。

塔吉克斯坦的山比天还大,山的巨大已经难以用巍峨形容,那是一种压倒一切的存在,人类以及人类的建造物很难在它的面前找到丝毫存在感。这里的道路感觉是用推土机潦草而随意地铲出路的样子就交差了,没有路基,没有道牙,土灰色的路面被石子、水坑、泥窝和深深的车辙所占据,让人无处下脚。

敦厚憨实的司机却有一颗狂野无比的心,这充分体现在他的驾驶技术上。车子一路颠簸,梁云他们感觉心脏都快蹦到喉咙眼了。还好,山间河谷风景壮丽,算是告慰了他们的艰辛。谷底奔腾的河水,山坡上黛青色的草地和墨绿色的松林,以及山巅上皑皑的雪峰,把这个高山之国的神秘和纯净尽现眼前。随着海拔不断升高,偶尔有盘羊和角羊从车前窜过。翻越吉萨尔山的时候,气温很低,浑身有种霜冻的感觉。这里的海拔已经达到4000米左右,属于高山荒漠,植被很少,岩石之中出没着像田鼠一样的小动物。司机告诉他们,这不是田鼠,田鼠在这么高的地方活不了,这是皮卡兔,是兔子的一种,只是耳朵很短,它们在这里靠吃草和苔藓存活。

越过吉萨尔山,一路下到泽拉夫善河谷,再向西而去,快要到达塔吉克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边境的时候,泽拉夫善河河谷平原上出现了一座土结构的大型聚落遗址,这就是萨拉兹姆遗址。这里距离片治肯特市15公里左右,而距离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不足一百公里。

公元前3500年前后,有一支人群从土库曼斯坦南部、伊朗北部地区开始迁徙,他们可能是部落战争的落败者,也可能是自然灾害的受害者,不管怎么样,故土已经无法生存。这群人沿着阿姆河,然后又沿着泽拉夫善河一路向东前进,到达萨拉兹姆时,被这个土地肥沃、草木茂盛、三面环山的河谷盆地所吸引,这不正是苦苦寻找的乐土吗?于是他们便定居下来,筑城、引水、耕耘。考古发现,这是一支与当地和周边地区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群,孤独的他们却在此地建立了灿烂的文化。

萨拉兹姆遗址面积有130公顷之大,根据房屋基址的规模,人口不在少数,当时的居民已经开始从事灌溉农业。公元前1000年之后,萨拉兹姆成为中亚地区有名的冶金中心。泽拉夫善山、吉萨尔山中丰富的金银铜铁等矿产、木材燃料,以及泽拉夫善河的水源和运输通道,促进了冶金中心的繁荣发展。公元4世纪中叶开始,萨拉兹姆古城与西亚、南亚和中国建立了密切的文化和贸易联系,这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古城之一,也是塔吉克斯坦目前唯一的一处世界文化遗产。2001年塔吉克斯坦政府通过一项决议,要将萨拉兹姆历史博物馆建成塔吉克斯坦古代创意、艺术和文化中心,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萨拉兹姆遗址可以证明塔吉克人民是中亚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中亚地区也是古代农业文化的起源地之一。萨拉兹姆遗址已经成了塔吉克斯坦的文化象征。

萨拉兹姆遗址是由苏联著名的考古学家伊萨克夫教授首次发现,1976年开始组织力量进行发掘。随着发掘工作持续开展,伊萨克夫发现萨拉兹姆遗址的规模远远超出想象,面积超过百万平方米,有宫殿、神庙和密密麻麻的房屋建筑。1984年,苏联邀请法国和美国的考古学家参与进来,进行联合发掘。苏联解体后,法国考古学家一直坚持至今。他们在萨拉兹姆遗址的旁边修建了工作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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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塔联合考古队在萨拉兹姆遗址开展考古工作

梁云他们到达萨拉兹姆古城遗址后,就住在法国人的工作站里。那是一院平房,房间干净、整洁、简单、实用。这可能是他们来中亚之后,遇到的最优渥的住宿条件了。

问题却来得出乎意料。到了晚上,蚊子像一支锲而不舍的军团滚滚袭来。这里的蚊子大而犀利,刺一下红包骤起,痛痒难忍。梁云和王嘎无法入眠,拿出看家宝物清凉油。

中亚考古队多年来积攒了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大家都知道,前往中亚时必须带上防晒霜和清凉油。中亚的纬度和海拔都比较高,夏天日照时间长,阳光辐射强烈,没有防晒霜,皮肤很容易被灼伤。而清凉油防暑驱蚊,清凉散热,醒脑提神,止痒止痛,是不可缺少的常备之物。曾几何时,中国的云南白药和清凉油风靡世界,成为主要创汇商品之一。在非洲,清凉油被尊为“东方神油”,是当地的硬通货,可以当作见面礼、小费使用,甚至可以用来交换食物和特产。而现在,它们的名字已经和当年的旧海报一般逐渐在记忆中泛黄、黯淡,只有在爷爷奶奶或者姥爷姥姥的旧斗橱里偶尔会翻出一瓶或者一盒,它们所散发出的刺鼻的薄荷味道,仿佛就是爷爷奶奶那个时代的气息,遥远而陈旧。我们逐渐远离和陌生的不仅仅是云南白药、清凉油、风油精,还有过去的生活方式、生活传统和各种仪轨与禁忌,而这些之中,恰恰有许多是我们最应该保留和珍惜的,就像云南白药和清凉油一样。

然而,单单抹上清凉油已经不能完全驱走萨拉兹姆的蚊子,因为遗址靠近泽拉夫善河,蚊子太多了,也太饥饿了,它们不顾一切向梁云和王嘎围攻而来,嗡嗡如雷。时间虽然已至深夜,两人无法入眠,坐起来抽烟,他们想用烟草的味道驱离蚊子。烟抽了不少,但蚊子却并未散去,两人索性聊了起来。等到感觉蚊子少了很多的时候,抬起头来,天空已经泛白了。萨拉兹姆的第一夜就是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萨拉兹姆遗址,2011年王建新曾带队考察过一次,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规模如此巨大的聚落遗址却从未发现有墓葬存在,那么,居民去世之后埋葬到了哪里?苏联、美国、法国的考古学家们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遗址的探测和发掘上,而王建新则希望中国考古工作者能够在墓葬遗存上有所发现和突破。这也是梁云此次前来萨拉兹姆遗址的学术任务之一。

寻找和勘探墓葬是中国考古工作者的特长,我们有一个扬名世界的工具洛阳铲。梁云从国内采购托运来一套带有各种型号铲头的洛阳铲。存放铲头的铝合金工具箱大而坚固,银灰色的金属光泽闪着现代化的质感。打开箱子,存放整齐的大大小小各款形状的铲头让塔吉克斯坦和法国的同行们发出惊呼。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洛阳铲很早就被中国人所发明,而且是民间发明。

梁云带领赵兆在萨拉兹姆遗址周边地区仔细勘踏,并根据经验选出了数十个地点打铲取土,然后进行土样分析,以期从中发现古代墓葬的蛛丝马迹。但结果却并不理想,这里的土壤非常干燥,表面是一层硬土,下面则是细沙状的土质,洛阳铲无法提土上来。即便是梁云这样从工地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高手,这时候都有点束手无策。他使用各种铲头进行了尝试,仍然无法提取土样。时间过去很快,梁云他们只好放弃。

虽然在萨拉兹姆没有找到墓葬遗存,但王建新、梁云这些中国考古工作者的专业水平、技术方法,以及专注投入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谦逊温和尊重对方的合作精神得到了塔吉克斯坦同行们的赞赏和认可。这为以后的合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2019年10月,塔吉克斯坦正在筹备“纪念萨拉兹姆5500年”系列活动。但是,萨拉兹姆遗址的聚落布局、分布范围却一直没有完全搞清楚。塔吉克斯坦的专家们想起了中国特有的钻探技术,于是国家科学院院长法勒赫发出特别邀请函,请中国西北大学的梁云教授组建中塔联合考古队实施遗址的勘探工作。

梁云从河南聘请了几位经验丰富的考古技工一同前往塔吉克斯坦。同样是从杜尚别出发前往泽拉夫善河河谷,但这一次,他们不用再向东绕行了,因为中国援建的从杜尚别直达片治肯特的公路已经修通并投入使用。宽阔的柏油公路,遇山钻洞,遇河架桥,各种配套设施和交通标志一应俱全。考古队一路疾驰,减去不少车马劳顿,平添了几分饱满的自豪。

在为期10天的工作中,考古队累计勘探面积约10000平方米,共发现各类遗迹13处。其中,灰坑5处,房址1处,碎石面3处,沟渠1处,现代废弃水坑3处。令人惊喜的是他们首次发现了萨拉兹姆古城遗址的引水、供水、排水系统。人工开凿的引水渠自南向北从遗址中部穿过,最后汇入泽拉夫善河;从这条主干渠上还分出一条支流注入一个蓄水池,蓄水池的旧址就在工作站院子的前方。这个发现令塔方同行兴奋异常,因为西方学者多年来都没能搞清楚萨拉兹姆遗址先民的用水来源问题,中国人的洛阳铲创造了奇迹。勘察工作圆满而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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