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诗官行记
作者: 刘濮瑜2020.07.05 秦咸阳宫遗址前
以往没有这样,但看到城垣遗址上立起的很多小小的文物保护碑,眼中泛起微酸。有人说历史课本上“笔尖划过的几个字,就是他们的一生”,一块小小的碑同样一叶障目。往昔宏伟建制,如今不过一抔黄土。我踩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之上,也假装着威风凛凛。木影摇曳,风过长林,恍惚我是那天子驾六,一道道文书擦过耳畔。
秦宫不再,秦风依旧。幸好黄塬上还有人民生生不息,历史与歌谣在一起传颂,我看到街边的小孩以树枝为长剑在空中挥舞,面馆的老板像摊开竹简一样铺开面饼。历史注定孤独,“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只是太史公的念想而已,流传下来的只剩他那本也成为历史而作古的《史记》。一段段在时空流转中漂流的历史累加起来就当是一座座丰碑,想必方碑确是最好的记述者和掌灯人。
后拾遗:这次出行,我发现自己对遗址开始感兴趣,穿过那些灌木和土地,是探险,也是搜索散落在乡间的历史。只要这些东西被我记录和见证,它们大概不算被淹没,我也算是一座碑。

2020.07.12 唐天坛圜丘遗址
总是感伤古迹,未免不是为了从中寻得“优越感”,讲得好听点是“拜谒”。无论吾等作何念头,这些古迹吃的是不言的亏。好比是眼前的天坛。曾经的天坛啊,上求天人感应,下觅万物共荣,方圆十里莫不是重兵把守,十丈之围更是诗礼簪缨。据调查,这圜丘本比北京天坛规模更大,到头来,只剩一圈圈层叠而起的土块黄霭。要是天坛在数典中培育出了灵魂,它悲哀的是没有“隐于市”,荣华富贵不再,市井热闹也看不了,还是厌烦了繁文缛节束缚,惦记起阡陌垄头呢?后人无法得知它生前的巨制如何,也不知它自始至终的想法,这是不言的亏。
说起“三才者,天地人”,既然有天坛和地坛,那么这人坛应是左右着自己热闹不要,平凡不要。

2020.07.20 唐代梨园遗址
根据地图的标注,我找到了刻有“唐代梨园遗址”的一座碑,细细端详后发觉这几个字是曹禺先生的笔墨。这座小碑建在二环路和桃园路口东边一二百米的路北,这一段路上并无行人,因此我停留在此处每多一秒,就多几个来往骑行者的注目。碑旁边的大门标注是回族人家的墓地,从门缝望去尽是杂草,穿插有稀稀疏疏的墓碑。先人有后人吊唁,一代繁华的墓碑只是红花作伴。人是不尽的,花却会凋谢。
本是为了拍摄这座碑,但是颇为讽刺的是这几枝花团无论从什么角度都闯入取景框中,好像不断地哭鸣着它们的不公:即使面朝二环路,车辆川流不息却无人问津。
梨园,是皇宫、禁卫、美酒、良人,五步一歌,十步一舞。如果说“热闹”是一个守恒的物理量,那么往昔的繁华是应该给如今的落寞承担责任的,这种落寞过深以至于无论是行道树的花还是曹禺题写的碑,任何后人的一点形式都更像是班门弄斧。
街灯沿着二环路的远处一片片亮起,微缈的灯光既照不亮刻字,也映不出红花。霓裳羽衣,终是故事一场。
2020.07.23 唐城墙延兴门 木塔寺
还有谁会在意逝去之物?瓦缝参差,黄埃散漫。高新区里的这些老东西,在钢筋水泥森林中,如今它们的存在大概只剩讽刺意义了。
2020.07.26 西五台前
当时未有佛法盛事,故山门不开,只得在周围闲转。途中查了查来源,西五台云居寺是唐太宗为其母所建。太宗为彰显考道,便仿照南五台,于是形式也成了鸿篇巨制。
脚步跟着路走,就迈入了西仓集市,一个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从佛境到红尘,不过几步小径、几级石阶,颇有“度”的感觉:“普度众生”的“度”,亦可作“度步”中随性的“度”。

2020.07.30 大兴善寺 大慈恩寺 兴庆宫
大兴善寺禅院内有洼放生池,水底和人搭的架子上都散落有龟。“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且不说生命云云,“竟时”有龟是在寺庙外静观尘世仓皇,有龟是栖于一隅参悟内灵。
大雁塔的一层通道就是雁塔题名的石刻,登塔便可看见揽月阁以至秦岭。只有登过后,才能体会及第之后不只是“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喜欲狂,还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之感。书本里的甚至算不上一方天地,还有脚下林林总总的楼宇,直通天际的马路,这点造化真算不得什么。仔细看看,到处都是人,各人的活法和经历又不同,又怎么会有相同的成功?登科,也只占众生之书的一角。我猜雁塔题名应是提醒他们戒骄戒躁,毕竟世界很大,生活更大。
2020.08.10 建强路 大明宫 八府庄南路
“太液芙蓉未央柳”,果真夜游走到了太液池畔。相思果然会毁人意志,不论是友是爱。波光潋滟,风过草弄,当时最傻的事看来是最值得发光的——被发现的纸条,失手掉下楼的杯子,操场边的叙谈……我的印象里,友情也能缠绵,一样恸彻心扉。
2020.10.24 樊川路 杨虎城陵园 杜公祠 护国兴教寺 雁引路
这次是“故地重游”,七月的那次因为闭园原路而返的出行看起来更像是戒备过剩的演习,秋风裹挟着的这次更多了份韵味和狡黠。
一、杨虎城陵园: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从来没有看到他来时的样子,就只能在他故去的路上浸染遗风。平时并不会主动回想炮火纷飞的那个年代,是因为害怕:害怕被尸骨上幸存者的哭喊扎破美梦,害怕看见烈士受刑流下的血水和汗水。好像我每多想一次,他们的苦痛又要在我的脑海中继续重演,似乎他们也不得安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我看见一个中年人在陵园里的每一块碑前都默默鞠躬三次,我看见一群年轻人在亭子里谈笑风生,我看见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是最好的时代。

二、杜公祠:十年幕府悲秦月,一卷唐诗补蜀风。
他的忧国忧民,古直悲凉都是在长安、在此处逐渐成形的。长安并未让杜甫长久地安定。最佩服他的是,即使清楚地看见自己未来的暗淡和国家倾颓,仍然选择奔走高呼着,做自己的普罗米修斯,用自己的火种幻化出至少能独暖一方的安稳,从这点看,他是崇高的、成功的理想主义者和行动家。
三、华严寺:密宗祖庭;护国兴教寺:法相宗祖庭,玄奘长眠之地。
兴教寺内独我一人信步游庭,和踱步的小鸟一起坐在殿前听僧人唱经,风过叶落。
四、归途:西风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暂留。
沿着兴教寺不远的山道推车崎岖而上,说是崎岖,是因为这山道是车辙一层层压出来的,并无“路”可言,而且近三四十度的坡度着实不饶人。当地人将墓地建在劳作的田地中,有的甚至直接将碑面朝道路,一时间各种坊间传闻喷薄进脑中,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并不是故事。等终于抵达塬上一马平川的田地,满满一瓶水被当作口粮填下肚,仍然感觉双腿战栗。
先前自己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出现:速度越来越慢,体力经先前一役早已清零。货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视线。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好像也不得自己支配。
索性倚靠在灯柱上,永远在路上。
这次是“故地重游”,七月的那次因为闭园原路而返的出行看起来更像是戒备过剩的演习,秋风裹挟着的这次更多了份韵味和狡黠。
一、杨虎城陵园: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从来没有看到他来时的样子,就只能在他故去的路上浸染遗风。平时并不会主动回想炮火纷飞的那个年代,是因为害怕:害怕被尸骨上幸存者的哭喊扎破美梦,害怕看见烈士受刑流下的血水和汗水。好像我每多想一次,他们的苦痛又要在我的脑海中继续重演,似乎他们也不得安息。“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一个有前途的国家不能没有先锋”,我看见一个中年人在陵园里的每一块碑前都默默鞠躬三次,我看见一群年轻人在亭子里谈笑风生,我看见泪水模糊了双眼,这是最好的时代。
二、杜公祠:十年幕府悲秦月,一卷唐诗补蜀风。
他的忧国忧民,古直悲凉都是在长安、在此处逐渐成形的。长安并未让杜甫长久地安定。最佩服他的是,即使清楚地看见自己未来的暗淡和国家倾颓,仍然选择奔走高呼着,做自己的普罗米修斯,用自己的火种幻化出至少能独暖一方的安稳,从这点看,他是崇高的、成功的理想主义者和行动家。
三、华严寺:密宗祖庭;护国兴教寺:法相宗祖庭,玄奘长眠之地。
兴教寺内独我一人信步游庭,和踱步的小鸟一起坐在殿前听僧人唱经,风过叶落。
四、归途:西风吹冷透貂裘,行色匆匆不暂留。
沿着兴教寺不远的山道推车崎岖而上,说是崎岖,是因为这山道是车辙一层层压出来的,并无“路”可言,而且近三四十度的坡度着实不饶人。当地人将墓地建在劳作的田地中,有的甚至直接将碑面朝道路,一时间各种坊间传闻喷薄进脑中,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并不是故事。等终于抵达塬上一马平川的田地,满满一瓶水被当作口粮填下肚,仍然感觉双腿战栗。
先前自己最担忧的事情终于出现:速度越来越慢,体力经先前一役早已清零。货车呼啸而过扬起的尘土模糊了视线。头脑昏昏沉沉,身体好像也不得自己支配。
索性倚靠在灯柱上,永远在路上。
2021.05.01 西安站(西平线) 外婆家
为了赶七点的火车,定了五点的闹钟。这天的清晨是清新、是悸动。西安站,饱含我多少次的离别与前行,多少次的重逢和再见。几天前看到站改的消息,记忆中的几条轨道已被拆除:不能说这是对那梦的戕害,因为这是时代进步的必然。在新建的候车室里,华丽但陌生,容纳的几千人里,有谁会真正在意这样的变迁?
火车,显示着一种公平和秩序。嘈杂,但仅一隅,像是车厢在转弯处的摩擦声、在轨道连接处的碰撞声,或是阳光透过车窗的影的跳动,甚至是想对窗外八百里秦川慷慨而歌的冲动。
星空,是外婆家我独一的热烈。“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为心底的那份浪漫,为对星星的共情:那么远,却那么想要熟知。我真的看到过那点点光芒过吗?这夜的虫鸟和鸣,同水露的滴落,一同揉进满目星河中。我在小院里架了木梯,站立了一个多小时,视力大不如先,费劲看到的星光里,有一份不语的坚韧。也许它们只是单纯地闪耀,它们的荟萃也没有成为耀眼的星河,可是它们的光辉真的穿透目力的藩篱直抵心中。我不知道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感动?浪漫?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