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教会我的那些事
作者: 朱海明一口香
娘手巧是出了名的,做酱、腌菜都是特别的香,特别的好。
梅雨时节,各种霉菌孢子生长,最适合做酱。晚上,家里不大的灶屋泥地上,娘端着我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指着一小堆黄豆对我说,“黄豆一定要选饱满的,洗干净后把黄豆外壳去掉。”娘上灶,我烧火,黄豆不一会儿就煮烂了。娘取了些面粉与煮烂的黄豆揉在一起,揉成一条条干状的粉条,切成小块。娘说这就是酱糕,要在蒸笼里蒸熟。娘唤我灶下烧火,不多久,笼里的酱糕就蒸熟了。
娘把蒸熟的酱糕切成豆瓣大小,放在竹匾里,在上面铺上一块厚厚的棉布后放进橱里,关照我不要开橱门,说绝对不能走气。
大约过了十来天,憋不住好奇心的我偷偷地打开橱门,一股霉味直冲鼻子。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挑了个晴天,娘说,估计已经霉透了。娘在钵头里倒了些水放了点盐,把霉透了的酱糕倒在盐水里,说还要再日晒夜露一段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块块酱糕渐渐变成了浅黄、中黄、金黄、橘黄、朱红、大红色,多种色彩深浅相间,错落有致,五彩缤纷。等到整个缸里的酱色完全变成紫红、深褐,香飘四溢、油光锃亮时,酱就晒熟了。娘用筷子尖蘸点儿塞到我嘴里,我咂巴着舔着下嘴唇,心满意足,给娘做下手,还真没白做。
20世纪90年代我住进苏州城,想吃酱就到菜市场买,但总感到与过去相比少了许多味。
前几年,葑门横街改造,一家叫“瑞泰酱园”的店让我眼前一亮,买回来一尝,昔日做酱的情景又在我眼前复活了。我这是想娘了。
一口甜
天还没蒙蒙亮,我就被娘叫起来了:“阿明,起来吧,有酒酿吃,吃了酒酿,坐船一起到窑上交砖坯搬砖坯。”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娘在厨房里忙活着,她指着半钵头既像酒糟又像米粥一样的东西说:“碗橱里拿碗,盛个半碗,娘做的酒酿。”我第一次听说酒酿这个词,第一次发现娘会做酒酿。我用瓷白的调羹把第一口酒酿送到嘴里,认定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了。
我知道,这是娘预支给我的奖励,这后面需要我半夜起床,跑上十八弯水路跟着父母的船到窑上去干活。这是一艘5吨的水泥船,船上的砖坯少说有三四千块。昨天晚上装船我也相帮搬过,这几千块砖坯也有我制坯的心血,“每天上学前掼满一百块砖坯。”这是娘给我定下的指标。
掼砖坯是家里的副业,交给大队砖窑,可以增加我们家不少工分。三四千块砖坯按照我们生产队工分值也就几块钱,但对于我父母来说,这几块钱是平时农活挣工分外的额外收入,每一分钱都是全家人喜出望外的收获。滴自己的汗,干自己的活,一切别无选择。
半夜摇船,是为了赶上砖窑早晨开门的时间点,父母亲要趁太阳还没升起的时间交完砖坯,好不耽误早晨生产队的出工。
我曾跟父母去窑上交过砖,一担40块、80来斤重,父母亲一人一担接力着挑。站在水泥船舱里的我,个子高不了船舱多少,站着仅能冒出半个头。娘赞赏我手脚麻利,夸我会使巧劲,那是我悟出的一个诀窍,当两手搬着叠在一起的5块砖坯手臂承受不住力时,就把砖坯靠在自己胸口,慢慢往上移,当移到上面箢箕口时一下发力,随着“啪”的一声,5块砖坯就稳稳当当整整齐齐地落在箢箕里了。装砖坯时需要与父母亲配合默契,这使我更懂得了同甘苦共患难、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相互扶持的重要。
这一船的砖坯我不惧,我知道尽管会累得骨头散了架,汗水从头湿到脚,但我有了经验,更因为吃了酒酿有了劲儿。这是我第一次吃到酒酿。
一年又一年的日子,在“夏收、夏种、夏插、夏播”的“双抢”和“四夏”天中过着,每到收割季节,娘总是抱着前一天晚上磨得锃亮的镰刀,三步并两步跨到麦田中,娘再也没有时间做酒酿了。
直到我当兵第二次探亲,邻居告诉我:“阿明,你们这个家都是靠你娘卖酒酿过日子的。”听到这,我一下子怔住了,我最不愿意看到娘在人前低人一等讨生活的样子,我脑海里闪现着娘走村串巷,挑着两个锅去卖酒酿,与人讨价还价的镜头。娘说:“你在部队,家里也不能太落后了。”
“那卖酒酿能赚到钱吗?”
娘说:“家里原来造楼房欠的千把元钱,大部分靠的是卖酒酿还上的。”
我娘并不在意我能否挣大钱,她只希望我过得体面,她始终鼓励我安心服役。娘做珍珠生意,到杭州批发鞋子回苏州卖,挑担卖自制的酒酿。为了生活,娘四处奔波,而我有劲也帮不上她的忙。想到这些,我内心一阵酸楚。
邻居后来告诉我说,倷娘可不简单,倷娘做的酒酿四乡八邻喜欢,吃过的都赞叹不已;倷娘经营方式独特,凡是小孩、老人身上没零钱的,可用米来置换酒酿。
娘对我说,家里还有点糯米。娘要为我做酒酿吃。她将糯米淘洗干净放入木盆内,清水浸泡一个半小时,沥干;娘说,要放置在蒸锅上,待甑内浮上水蒸气之后,将糯米均匀松散地舀入,加盖用旺火蒸一个半小时后,倒进簸箕内摊开,用清水从糯米上淋下过滤,使淋散沥冷的糯米温度保持在30℃左右。
再撒入甜酒曲,倒凉白开拌匀,用勺子按实,在中间挖个小眼。如果喜欢吃多汁的酒酿,两天后发酵了,再加些凉白开拌匀,用勺子按实,中间挖小眼,静置一边。两天后再取出,这时候汤汁多多的酒酿就做好了。
如今,酒酿渐渐淡出了我的生活,但这份酸酸甜甜的记忆永远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娘,我想您。
一口咸
腌咸菜,是家家要做的活,可以腌大青菜,也可以腌小青菜,但腌得最多的是雪里蕻。
房前屋后的自留地,可以种些青菜、卷心菜、土豆、丝瓜、大蒜等等,蔬菜收上来,家家会腌咸菜,可以吃上一年。娘腌得一手好咸菜,先是把要腌的菜洗干净,切碎,晒干,放在缸里,一层一层撒上盐,让我赤了脚把菜踏结实,最后在缸口用塑料油布裹紧,用绳子扎结实了不漏气。
刚开封的咸菜颜色翠绿,咸淡适中,味道清香。慢慢地,颜色由绿变为浅黄到深黄。咸菜清炒、炖汤都可以,菜中滴几滴菜籽油是最大的奢侈。菜籽油特别金贵,油菜花儿遍地黄,但油菜籽有上缴指标,为了增加粮食亩产,生产队大大压缩油菜田,最少的一年,每人全年仅分得二两油。很多人家炒青菜,只能以水代油,把菜倒进锅里,只听“刺拉”一声响,日子也变得香了起来。
读中学时,学校统一蒸午饭,娘总让我带上足够的菜油,要想改善一下伙食,就在杯子里的咸菜中滴几滴菜油,蒸成咸菜汤,这就是很香的营养汤了。那时大部分学生杯子里带的是咸菜,每当开饭时,充斥在课堂里的咸菜味到放学都不会散净。
吃咸菜饭的日子,尽管让我的生活充满了忧愁,但我知道,母亲已倾其所有,拼尽全力……
编辑 木木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