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密密缝

作者: 陈振林

上一期,本刊刊发的文章《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引起了不少读者对母亲、对童年的温暖记忆。本文也是一位作者回忆母亲与千层底的故事,母亲的爱,细腻温柔,在穿针引线里温暖了整个童年时光。

我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父母生下我们三兄弟,我是家里的长子。那个年代,物资匮乏,每天一日三餐能吃饱就满足了,哪还讲究脚上穿啥呢?

但是,我们三兄弟脚上总是有鞋的,我们穿的是母亲做的布鞋。

那时每到夏秋时节,母亲就开始张罗起来。她先将家里人破烂得再也不能穿的衣裳剪成一块块碎片,这是做布鞋的原料。这些碎片有大有小,有红有绿,有方有圆,煞是有趣。然后,她将家中省下来的细米碾碎,熬成面糊。再找来一大块木门,用面糊将那些七七八八的碎布片糊在木门上。天气晴好时,母亲就将这块木门搬到外面晒一晒。用不了几天,碎布片晒干成为一整块,这是用来做鞋底的。

等到阴雨天,母亲就搬出她做鞋的家什——一个小提篮,小提篮里有针线,有剪刀,有顶针,还有一个小布包。小布包里有很多用红色笔画的鞋样,这对于当时极少见美术作品的我们又是一番惊喜。母亲那剪刀像张着口的小怪兽,不停地吃着东西,不一会儿,一个鞋帮就剪成了。鞋帮有三四层吧,记得母亲每次用面糊要糊好几次。至于鞋底,那就不止三四层了,母亲将先前晒干的碎布片剪成鞋样,再重合在一起,应该有十多层吧。后来听《中国娃》这首歌时,我才知道这种布鞋学名叫“千层底”。千层底,多么形象啊,饱含了天下母亲千般的爱。

纳鞋时,母亲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拿着针线,一会儿将针插进鞋底,一会儿又迅速抽出来。线还长的时候,就像拉着小提琴一样,悦耳的音乐就从母亲的手里流淌出来。不一会儿,线就短了,母亲仍然忙个不停。看着有意思,我们也想来玩玩,母亲笑着让我们试了试,我拿起针,使出吃奶的力气,那针却像没了尖头一样,一动不动,插不进鞋底。母亲笑着说:“这是要有功夫的啊。”我们兄弟就惊了起来:“哎呀,这还要学武功啊?”说得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村子里小伙伴们的鞋只能穿一个季节,我们脚上的鞋可以穿上一年多。在鞋底终于破了的时候,我发觉,我们的鞋比伙伴们的鞋要多两层哩,难怪我们的鞋穿上那么暖和。

我们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从咿呀学语走到了小学校,从小学校走到了镇上的初中。

我读初三时,校园里到处奔跑着的不再是布鞋了,而是白亮亮的球鞋。我自惭形秽,一把丢过母亲做的布鞋,说:“不穿了。”母亲听后沉默了很久,后来带我到街上买了双球鞋。就这样,我结束了穿布鞋的历史。我不知道当时不懂事的我是否伤了母亲的心。

后来参加工作,穿上了亮锃锃的皮鞋。一开始我觉得皮鞋有派头,时间长了发现,穿皮鞋脚不透气,走起路来也不是那么顺溜,常常一回到家就忙不迭地换上了布拖鞋。走了那么多的路,我还是觉得穿布鞋走路最得劲。

但是,母亲老了,不能为我们纳一双双布鞋了。

有一回我回乡下看母亲,在街上给母亲买了一双黑色皮鞋。到了家中,我拿出鞋,母亲好是惊喜,说:“你买什么鞋啊,费些钱的。”有邻居过来,母亲的声音更大了:“这是我家老大给我买的哩,真好真好。”我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幸福感。

之后的日子里,我从没看到母亲穿上那双鞋,我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舍不得啊。”一会儿,小弟在我耳边小声说:“哥,你买大了,母亲的脚哪有那么大?”

去年过年前,我又想着给母亲买双鞋,这下我特别注意尺寸,挑了又挑,选了又选。一拿回家,就对母亲说:“妈,上次给您买的鞋大了,这次肯定不会大了。”母亲试了试,呵呵,倒小了一点。母亲却说:“蛮好蛮好,这次真的蛮好哩。”“唉,上次给您买大了,这次买小了,做儿子的不称职啊,竟然不知道母亲脚的大小。”母亲接过话说:“只有做妈的知道儿子脚的大小,哪有儿子知道母亲脚大小的啊。”我听了,心中一阵酸楚。

马上快到母亲的生日了,我想着还是给母亲买双鞋吧。今年我带母亲上街买,还能不合适吗?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

编辑 乔可可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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