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太极拳习练录 （2012—2018）

资料提供者附言：教我太极拳的徐长宝老师，1947年出生于北京城南“黑窑厂”，祖籍在黑龙江。其祖上是跟着满人入关的汉人，到徐师这一辈，已经是在北京的第六代。

徐师的爷爷辈共有九兄弟，多从事武、厨、医行业。徐师爷爷排行老九，在御膳房做事，年纪大了，就在宫外负责养一匹受皇上宠爱的白马。

徐师的父亲赶过车、养过马，老本行是装裱字画，曾在北京金属文具厂工作至退休。徐师的父亲擅铁砂掌功夫。徐师介绍，铁砂掌功夫有两种练法：竖练和横练。竖练是插砂，横练是拍打。其父功夫是横练而成。徐师的父亲吃素，但并不妨碍是烹饪高手：他人拌饺子馅，他只要从旁边闻过，便知咸淡如何。

徐师17岁从北京第62中学毕业后，即进入北京第二机床厂工作。22岁，内迁陕西汉中，在汉中的汉川机床厂工作。39岁调至无锡测绘仪器厂，从此定居无锡。

徐师从小喜爱运动。少年时，在北京龙潭湖军体总校（业余）受训“航海多项”“驶帆”两个专项课程。因游泳救护中的水中自卫训练，近似擒拿挣脱而接受陆地初步训练。后来因体育器材、场地繁琐不便而学武术。

青年时代转益多师。摔跤、拳击、小洪拳、大成拳以及兵器等习练经年。徐师的启蒙老师是北京市总工会特聘教练、螳螂门孙双立。早年还跟一位叫刘德全（少林门）的同厂师傅学过推拿和正骨。在太极拳方面，徐师受北京陈式太极拳大家冯志强先生影响最深。冯志强先生以“宝儿”唤徐师，徐师则一直以“大叔”称呼冯先生。

由朋友濮阳进介绍，我有幸认识徐师。更为幸运的是，从2012年3月开始，我得以追随徐师练习太极拳。

在个人的认识中，太极拳是中国古老文化的载体之一，学习太极拳，就是以肢体动态的实践，学习传统文化一脉。而且，徐师对《周易》《老子》《论语》《孙子兵法》这几本中国文化原典，在引用中有着独特见识。因此，在徐师身边这么些年，不仅仅是学拳，更是学习传统文化，学习做人处世，甚至对自己写作视野和格局的扩展、提升，自觉也有极大帮助。

我从小爱武，读中师时曾是学校武术队成员，遇到徐师之前也练过杨式太极拳，只是由于天资驽钝，又不刻苦，即使幸遇徐师辛勤指点提携，但对于太极拳，仍然感到至今尚未踏入门槛。

以下文字，是在随徐长宝老师学拳过程中的点滴记录，虽然挂一漏万，且因为自身的浅陋，肯定有众多记录、领悟发生偏差的地方。敬录下来，主要是保存一份民间记忆。

二○一二年

开始跟随徐长宝老师学拳前，我学过杨式太极拳，并且学陈家沟的七十四式老架一路已经过半。我问徐师是否需要丢掉现有的，改学拳架？

徐师回答：

一、不改套路内容。带着错练都行，“泥土都是脏的”。

二、不改风格。

三、坚持基本功训练。分两部分：理论与动态技能。

四、六十四卦陈鑫套路，陈家沟七十四式，陈发科、冯志强（陈照奎、马虹）还有杨、吴、孙、武、二十四式都是正统。已经学会的不必改，这不影响功夫的提高。

徐师要求我“背熟拳谱名称”。熟练程度要达到：点到招式名称，就能明确招式的前后相关动作界限，并且完整熟练地演练被点名的招式。

徐师要求我在拳谱与对应招式熟练的基础上，全套路快练，每天至少两遍，坚持两个月。在这期间，每周可以较慢节奏练一遍套路，为以后基本功打底。

二○一三年

徐师逐步向我展示了具体训练的全貌纲要：

擒拿术常识。

摔跤常识。

兵器训练安全常识。

训练服装功能。

步法与步眼环境。

刀剑风格差别。

一般发力技术：冲挣踢亮。

基本功纲要：力度、速度、技巧、战术思路、理论纲要、观念思路。

训练中常用词汇辨异。

徐师认为，各家风格训练原则最终汇归于陈鑫《陈氏太极拳图说》。换句话说，没有超出陈鑫理论的论点、原则。

徐师讲“三黑”。

黑虎掏心（上三路），黑狗钻裆（中三路），黑驴滚磨（下三路）。

“三黑”表面看来是三动势，实际搭建了拳脚功夫的完整理论框架，不仅是民俗文化的习惯教学方法，还同样是医、武、易（三古汇宗）养生文化，直通“不老春”平常日子。

二○一四年

进入推手。耍大圈熟练之后，徐师让我开始“自己纠正套路错误”。例如正身、屈膝、弓步和马步深度……此后，每课不少于20分钟推手，要求低架，重心不间断起伏。

二○一五年

讲解“丫环掌灯”动作要领。一、下手托天，上手压地，侧前方合抱成球；二、要感受灯引起的气流动感以及灯的温度；三、还要防风。

为什么掌灯的是丫环？主要强调一个“慎”字。丫环相对主子而言，必恭慎。

练太极拳，是恢复人体的本能，不是迎合训练习惯。

“太极八步半套路”，徐师和当年拳友所创。八步，武术的八个基本步法：提、仆、虚、插、弓、踢、马、歇。八步属阳，可见可评；半步属阴，难见难论。八步半拳，要练出陈氏太极的味道：节奏和重心变化明显。

徐师坦言，他陪我推手对练，都是假动作，长此，他的攻防反应会犹豫不决。

太极各派，柔、缓、圆、轻、连、松、静，这七字风格是共通的。七字全面表现的唯陈氏老一套（老架一路）。

更完整的表述是九字，即首尾加“正”“反”：正、柔、缓、圆、轻、连、松、静、反。这是陈氏风格独有。风格是具体直接应用的技能。

套路的练法可以分为：轻练，重练；快练，慢练；分段练，对称练，个性练。

提示：轻练，针对自己，单练；重练，偏重对抗训练，局部强化。

内功初步，重视二十个“尖”。尖，即梢节，十个手指加上十个脚趾。其余都不用管，别谈什么意守丹田、大小周天。二十个尖梢各有感觉，能守不丢，连续40分钟以上，自有精进。

练习中，小腹轻轻鼓起。想到就鼓，适度保持意念。

“宝儿，你的这老一套没柔（揉）透啊。”当年冯大叔（冯志强）让徐师不要学二路拳，只练老一套，同时兵器别丢。“其他套路的东西，老一套里全有。老一套独有的东西，其他套路没有。”

我手头有一把浙江龙泉友人赠送的“刘备剑”（重剑，也叫镇宅剑），听徐师意见，将它换成两把称手可练的宝剑。“那个有收藏价值，没锻炼价值。”

削：针对表皮。

砍：针对骨头。

剁：反复砍。

劈：将目标一分为二。

徐师给我带来陈鑫所著《陈氏太极拳图说》一书。其中夹有大量徐师的阅读笔记。

说“空”。

不光是自己空，也要让对手落空，还要钻对手空子。再高深一点，是制造空子，设套。

徐师之北京师哥程庆宣前些时候辞世。程庆宣是冯志强的得意弟子，和徐师是北京的小学、初中同学，从小玩在一起，练在一起。徐师转述，他程师哥对太极技艺的一个理解是：太极就是过火动作。

所谓过火，就是顺对方来力方向再加延长，使之“老化”，对方就被动了。

徐师一人刚从雁荡山中旅行回来，有时不住旅店，带了背包、帐篷。

武林老话说：宁挨一拳，不挨一掌；宁挨一掌，不挨一指；宁挨一指，不吃一空。

推手对抗训练中，身法低于对手，已经破解对手60%的功夫。

有两种先机容易被忽视：

1.让对方先动手。彼不动，我不动。

2.身法低于对手。“见人矮三分”，是为抢占先机。

治国用正，用兵以奇。

基本功是正，交手时用奇。

学太极用正，用太极出奇。

入门靠套路，不老春靠套路，偶然用出奇，普通人生规律。

基本功：

马步双手推砖。特别是推出后回时，要有勾挂之意。所有基本功都练毅力。

燕克强，虽个矮，却是少年足球运动员，后来是摔跤高手，在北京二机床工作。其师赵文仲，人称“赵四皇上”，当年摔过日本宪兵队军官。徐师对燕克强师父特别尊敬：“燕师父陪我练过不下200课时。”“他有预先知道对手攻击点的本事。”

当时的北京南城居民区，一公里左右就有一个跤场。出右安门就有三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丰台还有桥南、桥北两派。

推手时，我是“一锤子买卖”，徐师是“生生不息”。

进攻与防守的“生生不息”，才是接近太极。这又恰是训练课程中的“见识”积累。

徐师第二次从雁荡山中归来。对于喜爱的地方风景，他是“精读”，否则“不过瘾”。上次去是带帐篷、睡袋，这次没带。

偶然讲到中国传统之“五行”。

东，青龙，属木，春季。青龙，无穷变幻。生发。东南是龙头。

天子坐北面南。北为阴，南为阳。“天子要阴阳兼备。”

因为天子面南，故，所见客观事物记录成图，南为上，北为下；左为东，右为西。主观位置“北为上”。这成了中国哲学的“习惯”。

五行生克关系中，水生木，但水过大，也会淹死木，统称失衡。

徐师擅鞭，十九岁开始学习九节鞭，能将鞭舞出枪、棍、镖的感觉。山东海阳唐家洼有练两米以上长鞭的习俗，以前不难见到飞鞭能反复击中同一标孔中的好把式。徐师双手会轮流熟练抛掷三只重量不同的沙包。大小三只沙包，分别是九斤、三斤、一斤；现在是三斤、一斤、三十克。平时将鞭和沙包放一只布袋内，用手拎着——徐师习惯将练功寓于日常生活之中。

徐师推崇梅兰芳的舞台艺术。貌似花拳绣腿，实则都是功夫。艺术化目标：至少是孤芳自赏。半途而废的功夫，都与野蛮凶狠有关。练功夫也是善有善报。

保持直膝，双手上举，前下腰，肚脐找膝盖挺胸。此动作不仅固肾，而且抻筋更深。

“二十一个尖”——守住。内功入门。

二十一个尖：十个手指，十个脚趾，一个头顶百会穴。这是功夫的又一个阶段。

早期二十个尖，中期二十一个尖，后期没尖守丹田，意念小腹。

“麻木不仁”。“仁”是“麻木”之反义，属中医概念。学太极拳，不能“麻木不仁”。

沾粘连随——强调轻为主。

惊崩震抖——强调快、整为主。

勾挂缠拧——强调控制力为主。

既指对手，更指自己。

单练老一套一味守静、入静，易滑向自闭症。

要“耍拳”，要有游戏心态和表情（溢于言表），否则偏僵。

对抗训练中，手、脚无分别，手就是脚，脚就是手。手，也可以去蹬踏对方的腿。周身一家。

阴天。徐师随身带了一把长柄黑伞，如剑，也是练功机会。

江南这块地域，总体而言，缺金。

上天厚江南，对此地域少杀伐。

徐师指点：“你看大叔这照片神态，他是为自己练，一般人都是练给人家看。”——冯志强先生懒扎衣照片。

我联想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收。守。定。

越往上走，越要守得紧，越应恭慎。不惟打拳如此。

徐师初中时认识大叔（冯志强）。大叔和同学程庆宣住东珠市口往东“水稻子”一个院里。几乎每天去那个院子里玩。

十八岁，在北京二机床认识燕克强师父。身份两重：工厂技术师傅，武术摔跤师父。

在陕西汉中时期，每年探亲假返京。

三十多岁时，一次从陕返京，燕克强师父带徐师去什刹海体校，说是“长长见识”。北京队李宝如，任教练十多年。徐师去后，大开眼界。

第二天，徐师自己又去了。“想尝尝滋味。”

李宝如让队员与徐师对摔，徐师被摔了三十多跤，过手五六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