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针跳跃

作者: 北海大咸者

分针跳跃0

1

那次探索的开始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飞船在扫描一颗荒芜星球时,探测雷达发现地底有一个人为的空腔,我们便投放钻地载具,破开土地,一路下潜,来到了空腔之中。

意料之中,那里是一片外星失落文明的遗迹。一路上有惊无险,但来到遗迹的核心房间后,我们不慎触动了机关。遗迹开始颤抖,紧接着全面塌方。一块金属板掉了下来,几名队友一下就成了肉酱,其他人夺路而逃,很快大家就失散在了尘雾之中。我慌不择路,一脚踏空,不知撞到哪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从眩晕中醒来,头脑昏昏沉沉。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畔是遥远的静谧。照明设备已经不见了,只有头盔上表示工作的小红灯还在一闪一闪,在这片黑暗中,居然能照到三步之远。

我忍着痛检查了自身状况,好消息是只断了几根肋骨,没有运动障碍,坏消息是随身物品在逃命时几乎全丢了。

我摸索着探查所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方石台上。根据我后来的测量,这石台面积有普通家居房间那么大,还算平坦,周围一面是高耸的银黑岩壁,三侧是大概教室大小的洞口,这里其实更像是深渊壁上的一块凸起。

我现在只剩下身上的两层套装。我把外层的探险用装甲脱下来,靠在墙边方便检查。绝大部分的外挂工具都装载在这里,但多数已经变形,除了一把用来精细挖掘的锉刀还能取出,剩下的工具都被卡死在那铁罐头里,难以使用了。我默默把它插回去,检查身上的维生服,发现只有三管营养膏和一个紧急求救器。求救器会自动发送位置,但这玩意的作用范围也就覆盖整个星球,充其量可以指引搜救,省去扫描星球的半天时间。

但问题在于,拾荒的要义就是谁捡到就是谁的,也许还得加个谁拳头大就是谁的。但不管怎样,没人会愿意留下守飞船,所以现在悬停在大气的飞船是无人值守状态。当然,只要有一个人能活着联络上飞船,我们就能获救。

我罗列了一下手头的物资。一架快报废的探险用装甲、一把小锉刀、一个求救器、一些装甲自带的两天量的浓缩氧气、两管营养膏(因为我刚吃了一管)、一座石窟、一方石台、一个落难者和一个上帝。

对了,还有一根貌似拉杆的圆柱形金属棒,当时它就嵌在遗迹底部大厅中央的地面凹槽中,有保温杯大小,通体银白,光滑如镜。其上镌刻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粗估起码上百行。它刚被拔出来便触发了机关,狂奔时被我一路捏在手里,倒是神奇地没有丢掉。但我现在没有心情去研究它,就随意把它扔在地上。

我来回踱步。从这些破铜烂铁中,我完全看不到逃生的希望。不过现在放弃为时尚早,外装甲有一定的攀岩功能,我还可以试试爬下悬崖,也许这里并不是完全封闭……

我脚底一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一下子身形不稳。事情发生得太快,在摔下悬崖前,我眼角瞥到了罪魁祸首——那根奇怪的棒子。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先狠狠地把它扔下去。

现实没有如果,而且,我也没有掉下去。

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笼罩了我,像是一晃神,我就保持那个单脚站立、身体前倾、即将摔落的姿势不动了。身体重心还没有移出悬崖边缘,但按照原来的速度,是一定会掉下去的。

而现在,我的动能凭空消失了。我稳稳地定在了这个悬崖的边缘,就像是在那一瞬间有一阵狂风均匀地吹在我身上,抵消了我的动能。

这完全不科学,因为封闭洞窟不可能会有风。不管了,我一边祈祷着,一边缓缓地挪回安全地方。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被石头钩住什么的。总之我活下来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外星玩意儿救了我一命。

我第一次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这玩意儿。上面的文字毫无疑问是看不懂的。不过我发现它上面还有个小凸起,看上去就像普通的装饰,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按钮。

我摸来摸去,最终还是没敢再按。也许刚才就是踩到它之后滑了出去,正巧按钮撞在了石头上面,启动了它。

如此说来,它可以抵消使用者的相对动能?又或者说,它可以固定一个人的相对位置?

现在这么猜测意义不大,我研究了它一阵,想起了之前被打断的想法:穿着外装甲爬下悬崖。

不幸中的万幸,它的腿部模块还能用,但也仅限于踢凿出半个脚掌大小的洞以供攀爬,我就这么一路到了悬崖底下。悬崖大约二十层楼高,并没有我猜测的那么夸张,但摔死我绰绰有余,我不禁又是一阵庆幸。

现在看来,整个石窟呈漏斗状,下大上小,下面竟能有足球场大小。这下面的地势非常崎岖,落差能有两三层楼,甚至能见到石刺,可以预见睡在这里会有多不舒服。但我已经下定决心搬到这里,不管怎样都比住石台上,半夜睡觉时不知不觉滚下去好太多。

正想着,我眼前突然隐约晃过一点闪烁的红光。那种色泽,那种频率,太熟悉了,就是我们的设备!

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如果那是掉落的物资设备,那我也许能多挨几天,甚至可以破路出去。

事实完全出乎意料,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那是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穿着与我一模一样的装备,很明显是我的同伴。不同的是,他身上只穿着里层的维生服,带着标配的两管营养膏和一个求救器。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一管营养膏可支持一人一天的消耗,搜救队不是一天两天能来的,仅凭我身上的两管很难坚持到获救;其次,我没有在周围看到外装甲,也就是说,他现在几乎毫无防护。

但最重要的是,那片区域很崎岖,明显不适合躺下休息,而且姿势也很奇怪,是脸朝下趴着的,手脚摆放得都很随意,在小红灯加持下,看上去颇为恐怖。

我戒备着靠近,看到一摊液体在他身下蔓延。即使他的脸朝下,我也注意到,他的氧气面罩破了。

这就死得毫无疑问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同时略微有点儿负罪感,但还是伸手拿过他的营养膏和求救器,检查后收到身上。这家伙应该是和我一样掉到了这个石窟里,不幸的是,他没有被平台接住,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脱下了防护装甲,这才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里。

我一边唏嘘着,一边想把他的头扳过来,看看这是队里哪位仁兄。看在营养膏的份儿上,有条件我可以帮他收尸。

那个背影看上去非常熟悉,我已经做好了看到熟人的准备。

那张脸缓缓转了过来,我对着光照了照,先是一愣,然后脑子嗡的一下,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心脏一阵狂跳,我哆嗦着差点儿咬到舌头,但还是努力凑近了看。

一张男人的脸,有些地方撞破了,流下几条血痕,但并不影响辨认。

那是我的脸。

2

也许你会解释,那是我极度恐惧之下的幻觉,又或者,是脸部在浮肿下的巧合?

我自然要检查清楚。事实上我几乎对比了我和他之间的所有细节,除了他有坠落的痕迹而我没有之外,每一个地方都和我一模一样,包括一些只有自己知道的身体差别,甚至装备硬软件的编号都相同。

唯一一点儿小差别就是,他的计时表比我快了一分钟。

我想起了方才几乎坠崖的瞬间。排除所有不可能,眼前的这具遗体,应当就是我本人。

之前在遗迹中,我们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文字样本,甚至看到了较原始的自译解系统。这倒不是出于什么考古或者保存文明的心理,单纯是因为有一个合适的背景故事,才能让发掘品拍卖出更好的价钱。许多人就喜欢那种文明挣扎覆灭的戏码。有时哪怕破译不了,或是找不到文本记录,我们也会请人根据物品编造一些故事,反正那些富豪们也难以察觉。

扯远了。根据我那段时间坚持不懈的努力,虽然大部分内容还在破译,但已得到了一些基本的信息。这个遗迹的研究方向主要是关于信息态,他们的研究人员想通过将生命信息态化,从而得到类似永生的效果。需要注意的是,这和上传到电脑之类的数字生命不同,信息态化是转化生命的存在形式,将生命凭空变为一团信息,完全没有硬件之类的束缚。非要比喻的话,大概是他们想要找到宇宙的“后台”,那里存在着维持整个宇宙运转的规则数据库。如果能将自己刻录到这里,那么就成了宇宙最优先保证存在的东西之一,如果死去了,也会很快被重新创造出来。只要宇宙还存在,就能不死不灭。哪怕宇宙塌缩毁灭,你依然会存在于上帝的回收站之类的地方,如果宇宙还有复燃的可能,那么就又能出现。

前景无比美好,但这个文明显然无法实现。那根高科技棍子,暂时称它为跳跃器,就是他们的最高技术成果。虽然没有更详细的线索,但根据眼前的情况,大概勉强还在第一步“保存试验者为信息态”的水平,而且似乎把握不好时间,让我穿越到了大约一分钟之后。

姑且用“穿越”这个词。穿越时间当然听起来很荒谬,更何况,穿越到过去尚且还有争论,而穿越到未来基本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

理论科不科学先不管,起码它勉强能解释现在的情况。虽然解释不了为什么动能会消失,但谁知道呢?也许穿越时间就是这样的。

坐吃山空是没有前途的。我看着手里的几管营养膏,一个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下面的石窟里不停地训练自己。训练内容只有一个,我挑了一处落差比较垂直的地方,想象那里就是悬崖,然后冲过去。只要穿着外装甲,那一两米高度不算什么。只要能在重心越过边缘前摁下按钮,并迅速保持平衡,我就能安然无恙。当然,我没有真的拿着跳跃器,每次都会摔得狼狈不堪。

只要速度越快,重心就能离边缘越远,停下来时也就越安全。我也测试了自己急刹的极限,摸清了按按钮时机的红线在哪儿。

我又花了一天探索周围爬上爬下,确定这里大致是封闭的;还花了一天训练自己能毫无保留地冲向悬崖。还剩两管用于复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拿起那根跳跃器,走到一个直线距离最大的对角。这里离终点大概五米,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全速助跑。

当那阵奇妙的感觉再度袭来,我就知道成功了。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那种感觉更像是失去了一瞬间的知觉。也许确实是一瞬间,也许我被传送到某个时空度过了近乎永恒那么久的时间,但当我意识回到平台上,看了看计时表,时间只过去了一分钟左右。

我助跑时没穿外装甲,因为穿了不一定能摔死人。身上只带了两管营养膏、浓缩氧气棒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剩下的物资着实复制的意义不大。

我再度穿上装甲,哼唧哼唧爬下去,这段路途会花上快一个小时,实在不轻松,还有坠落的危险。

到了底下,他正如上一次那般静静躺在那里。面罩是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撞击的,而且维生服也没有防冲撞的功能。毋庸置疑,他是死定了。

不过这次他做出了蜷缩的姿势,四肢朝下,看来是想尽可能抵御伤害。我装作没看见,从他身上拿走东西,然后把尸体扔进一道狰狞的裂缝中,看着他坠入无边黑暗。

接下来的日子大概就是这样重复。那段岩壁实在是不好爬,所以我尽可能囤积一批物资就休息一阵,减少实施次数。剩下的时间大多花在修缮这道天梯,以及在岩壁薄弱处尝试用那把小锉刀挖通道。我后来又复制了许多把,说实话这比勺子什么的还是好用多了,虽然进度依然令人绝望。

3

如果没有那次地震,也许我会一直持续这种生活,直到死亡或是逃出生天。

在大自然的威能面前,仿佛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我当时正在石窟下面,找了个角落缩成一团。我感觉整个石窟都在颤抖,时不时轰然落下巨石,形成久久环绕的鸣响,尘土飞扬。

地震很快就停止了,我等余震都平息后才出去检查。天梯损毁有点儿严重,但想重新爬上去问题不大。最严重的问题是,一块岩壁脱落了下来,有十多层楼之高,重重地砸在石台的正下方,倾斜地插在那里。

我爬上倾斜的石块顶端。小红灯闪烁着,却刺不破眼前浓郁的黑暗。虽然看不到头上的石台,但我估摸着,只要姿势得当,摔到这片斜坡上,能有很大概率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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