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

作者: 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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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钟立心,是一名宇航员,2028年7月14号到8月21号,我在天宫空间站执行任务,期间国际空间站发生了失火事故,我奉命和老段,段国柱同志,一道执行了营救任务。现把具体过程汇报如下。文中的基本事实根据本人回忆记叙,文中的对话为避免回忆模糊带来的偏差,根据录音资料进行了对照修正。

8月16号凌晨,我在值夜班。空间站里的值班制度和地面相同,按照二十四小时分昼夜。因为生物实验舱的实验需要人工确认数据点,所以老段和我会分别在凌晨两点和四点起来进行一次巡视,主要任务是在问天实验舱对生物生态实验柜进行记录。

我起来的时候,老段睡得也不踏实,还翻了个身。连续三天打破作息规律,每天睡四次,每次两小时,对我们两个都是极大的考验。除了对实验舱进行监控,我们本身也是K13生物钟试验项目的志愿者,虽然疲惫不堪,但为了科学事业,这点儿付出完全是值得的。

我从核心舱钻到节点舱,再转入问天实验舱。问天实验舱里有六个实验柜,包括我们的重点关照对象生物生态实验舱。面板上的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压力、光照、温度、电路监测……我按照标准要求逐一记录上传,然后拉开柜门,查看内部的幼苗生长情况。

幼芽在无重力的环境下偏向光源,所有的苗都齐刷刷地偏过一个角度生长,很整齐。这个生物培育项目我太太周茹云也参加了,所以她拜托我拍下生长过程给她看。虽然从地面站可以通过摄像头不中断地监测植物发育的情况,但茹云坚持要我用相机拍给她。拍摄不暴露空间站任何其他设备,只拍幼苗,所有传输的文件也会由数据中心监测,所以在空间站纪律允许的情况下,我每次检查都会拍一张。这一次拍完,我打算等地面上天亮了,就给她发过去。

生态实验柜在第四象限,我转身的时候,正好转过一百八十度,转向了第一象限。天宫空间站中没有上下左右,而是按照顺时针方向把四个方位称为第一象限,第二象限……第四象限。

第一象限的储藏柜刚接收了神州七十五号飞船上卸下的货物,我就顺带也检查了一下物资。资料上说总共二十八件共计六吨的物资,是为太空天梯项目做准备。我一直想参加天梯项目的实验,但是按照计划,这应该是下一批航天员的事。

问天号和巡天号这两个科学实验舱都设计了标准暴露载荷接口。这些接口可以从外部打开,利用机械臂直接把神舟飞船上的物资转移到舱里。神州七十五号飞船运送的货物就是从这些接口直接送进了空间站。

问天实验舱里的标准箱内标注的都是聚合纳米管丝线,一共有八个标准箱,数字都对得上。我检查完这些货物,正准备回去,就突然听到了警报。

声音很刺耳,整个舱室里都在回响。我当时愣了一下,因为上天这么久,从来没有听到过警报。

我很快反应过来,向节点舱滑去,在节点舱一打弯,就看见老段已经在核心舱里,浮在控制面板前。我一边飘过去,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段的表情很严肃,眉头紧锁,说:“对地传输信号中断了。”

我问:“有故障诊断吗?”

老段说:“从地面站传上来的信号全面中断,不是卫星出了问题,就是我们的发射装置出了问题。”

空间站借助通信卫星对地传输,在任何一个时刻,至少有三颗通信卫星在空间站的可通话范围内。三颗卫星同时出事的概率太低,所以我判断,一定是空间站的反射接收装置出了问题。

我说:“我去检查。”说完后我打开工具柜,取出通讯链路定位仪,向老段示意了一下,又回到节点舱。

空间站所有的舱段看上去都大同小异,四个白色冰箱般的实验柜围成一圈,组成一个外圆内方的空心圆柱,一段段圆柱组成大圆柱,就成了各个太空舱的主要活动部分。剩下的空间留给对接和出舱准备。节点舱就是专用的对接舱段,除了四个对接口,还有一个出舱口,专门供宇航员出舱使用,通讯链路也在这里分为舱外和舱内两个部分。

我在节点舱把定位仪的插头插进断点箱里,输入指令。跳出来的错误信号不断闪动,我心跳也加快了几分。诊断显示故障在舱外。

我立即向老段喊了一句,“老段,我要出舱操作。”

他很利索地回答我,“十分钟准备。”

我穿好宇航服钻进出舱的气密门里等着。透过头盔,可以听见丝丝的泄气声,外舱门一点点打开,外边的星空一点点露出来。每一颗星星都亮得不像话,有点儿刺眼。我深吸一口气,钻出舱门,灵活地翻到了船舱外部,站直身子。

天和号核心舱就在眼前,舱体就像一条白色巨轮,正行驶在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之中。五星红旗贴在舱体右舷位置,在强光的照射下鲜艳夺目。前方,地球占据了大半个天空,像是一个带着辉光的水晶球。空间站正从太平洋上空掠过,脚下一片碧蓝。虽然已经多次出舱执行任务,这一次出来还是让我感到整个世界的庞大和美好。我所在的空间站,就是人类飞向遥远太空的一个中继站、一块奠基石。

我顺着舱体行走,虽然这是训练过上千次的项目,但每一次行走都马虎不得。保持身体重心,确保安全绳绑定,双手交替用力,任何时刻不得双手松开,除非是在已经将身体固定的情况下……我飞快回想一遍技术要领,然后跨出一步,然后是第二步……太空行走是一门技术活,更考验胆量。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深渊,脚下白色的舱体是唯一的依靠,航天员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早已经习惯了无视深渊的存在,但每一次出舱活动,还是要像面对一场战斗,高度紧张,全力以赴。

一米多高的天线就在我身旁,看上去一切正常。我向前走了两步,绕着天线检查,立即发现了异样。就在天线的基底立柱上,原本刷着白漆的舱体表面被刮去一块,露出里边银色的金属,像是微小的撞击留下的痕迹。

这个痕迹并不是什么实质损伤,但有微小天体碰撞了空间站,这就是一个事故。我向老段报告,同时把头盔摄像头对准痕迹,让老段能看得清楚。

老段指示我继续寻找故障点。

我顺着舱体继续向前,发现了更多碰撞痕迹,深深浅浅,有四五处。这是一次密集的微小天体碰撞!这样的情况已经属于严重事故。我的心情越发沉重,又做了两次断点测试,却一直没有找到故障点。

做完第三次检测,还是没有发现故障。我撤下检测仪的时候,正好抬头看见了天和号核心舱巨大的太阳帆。太阳能帆板上似乎有一块黑色圆痕。面积不大,局限在太阳翼的一角,如果不是恰好正对着我的视线,没有那么容易发现。我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然后通告老段,“太阳翼第三帆板似乎有些异常,电量供应系统没有问题吗?”

老段检查了之后告诉我,发电量降低了百分之十二,但没有触发系统警报,时间上也和通讯丢失的时刻吻合。那么就是这里了。

我把检测仪扣在宇航服的挂钩上,空出双手,微微蹲下,然后用劲一跳,身子腾空而起,向着太阳翼扑了过去,准确地抓住了太阳翼上的扶手落下。

伸展的太阳翼有十多米长,电池板折叠排列,让它看上去就像一条天梯,通向无限幽远的太空。发黑的部位靠近根部,近距离看上去,有脸盆般大,在银白色的翼片上格外醒目,在这片黑色的中央,有一个小孔,只有指头粗细,毫不起眼,贯穿了翼片。

这就是罪魁祸首了!我猜想是微小天体的碰撞损坏了太阳翼,电池燃烧,通信线路的供电受到影响,同时让天线失去了功能。

我向老段报告了撞击痕迹,将检测仪接在了链路上。

诊断结果证明这的确是故障点。老段让我回舱,他要启动备份。

老段将左二太阳翼从系统中断开,并且让系统自检了三遍,万无一失之后启动了备用电路。

通讯恢复了。

当屏幕上出现来自基地的画面时,我和老段情不自禁击掌相庆。

老段把空间站出现的异常情况向基地的张鸣凤指挥汇报了一遍,等着指示。

张指挥眉头紧锁,似乎正在消化我们报告的情况,长久没有说话。

张指挥从来都是快人快语,憋着不说话可不像是他的风格。我有些疑惑,转头看着老段。老段也有些拿不准,清了清嗓子,说:“目前空间站储备电量充足,各个实验柜情况正常。发电效率降低会在三天后产生一定影响,需要对实验柜的优先级进行分配。请指示!”

“我们收到了国际空间站的援救请求!”张指挥终于开口了。

我和老段都愣住了。国际空间站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因为历史原因,中国的航天项目被排斥在国际空间站之外,虽然中国空间站不计前嫌,仍旧向世界各国包括美国同行开放,但国际空间站寿命已经到期而且国际形势这么紧张,中国的航天项目自然也不会再和国际空间站有什么联系。求救,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国际空间站?”老段犹豫着问了一句。

“是的,准确地说,是来自国际空间站美国地面站的请求。他们的三个宇航员被困在上面了。刚才失去联系的半个小时,你们不知道基地有多紧张,万幸你们都没事,天宫也没有大损失。但是国际空间站钻石舱被小天体击中后起火了,三名宇航员被困在上面,事故影响到他们的氧气循环装置,氧气存量只能维持大约六个小时,根本不可能派遣飞船把他们接回来……所以他们向我们提出了救援请求,美国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决策的。”

“我们也没有飞船可以在六个小时内赶到国际空间站啊!”老段说。

“不是飞船,美国航天局经过讨论,唯一可能的援救方案,是请我们的航天员直接拉一条救生绳,把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接过来。这个方案唯一的时间窗口,就是在七点零八分,这个时刻,国际空间站和天宫的轨道会有一次交会,两者的距离是十三公里,相对速度是六十五公里每秒。”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时间是三点四十五分。大概是因为特别紧张,这个时刻我记得格外清楚。如果真的要实施这个救援方案,我们只剩下不到三个半小时。

“我们根本没有十三公里长的救生绳!”老段说。

“我们有,”张指挥沉声回答,“原本用于试验天梯的材料,可以直接制成绳索,这些聚合纳米管细丝用在天梯结构里肯定不成问题,但用来制造救生绳是否合适,是未知数。赵总师已经找天梯项目的材料专家进行模拟计算,很快会有结果。”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惊诧不已。依靠一条长达十三公里的绳索从国际空间站上救人,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其中风险必然很大。我转念一想,不管美国政府对中国是什么态度,在天上的美国宇航员和我们是同行,都是人类的杰出代表。如果有任何机会可以把他们救出来,都应该试一试。

“我们可以试一试!”我脱口说出这句。

张指挥看了我一眼,接着说:“王书记已经召集党委开会,估计半个小时后会作出决定。我想先问问你们俩的意见。”

“我服从组织的安排。”老段立即坚定地表示。

“只要营救方案确定,我们坚决执行!”我紧跟着表态。

“好!现在决定和具体营救方案都没有完成。是否救人,怎么救人,我们还不完全确定。你们先准备起来,救生绳是关键。我授权你们使用天梯项目物资,连接纳米管绳索。记住,距离是十三公里,考虑冗余,至少要十四公里,或者十五公里长。”

“明白!”我和老段异口同声地回答。

我们立即开始行动。

聚合纳米管制成的丝绳被打包装在二十个箱子里,问天号实验舱里有八个,巡天号实验舱里有十二个。我们决定分头行动,老段去巡天舱,我去问天舱。

我在问天舱里,按照手册的指示,开始装配绳索。这种聚合纳米管丝绳只有一根头发丝般粗细,无色透明,肉眼很难一眼看出来,只有抓一大把在手里,才能醒目一点。它很轻,很像塑料。根据手册的描述,这样的丝绳单根可以承受两万牛顿的拉力,在地球上,可以吊起一辆两吨重的小轿车。虽然有手册上的保证,我掂着绳索,心头仍旧暗暗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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