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末日:了不起的妈妈

作者: 【美】蕾·卡森 译/吕阳升

僵尸末日:了不起的妈妈0

编者按:

本期“世界科幻”给大家带来的是2021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提名作品。作者蕾·卡森曾多次入围雨果奖、星云奖、安德烈·诺顿奖等科幻奇幻大奖,获美国西部作家马刺奖等美国本土奖项,现与同是作家的丈夫以及两只淘气的猫咪住在亚利桑那州。阅读本作,读者会惊喜地发现,蕾·卡森以其极细腻的笔墨使得行尸走肉的画面跃然纸上,冰冷恐怖、僵尸横行的新世界下暗藏着抱团取暖、孕育新生的飞地组织。恰如作者所述:“尽管成长是艰难的,但它是完全值得的,成为更好的自己是可能的。”在濒死世界下的纵情、新生与重建,无论多么不切实际,都是值得追求的。

起初,我的阵痛是温和的。当然,它们也很强烈,但这感觉主要是温暖和压力,就像我的腹部在拥抱自己。我还有时间,在我不得不逃离飞地,把自己带到分娩的藏身处之前,我也许还有几个小时。

与此同时,在临时医务室里,我试图把水弄进年迈的艾琳紧闭的嘴里,因为我们的静脉注射和鼻胃给药插管用品在很久以前就用完了。她不情愿地喝了一两口,这是她所能承受的全部,随后她哼了一声,把她那灰白的头扭向一边,将水喷吐在黑板上。

她轻声说:“不要了,布莱特。好疼。”

“你必须喝点儿。”

“让我走。”

我把杯子拉回来,低头盯着我的朋友。艾琳灰白的头发稀疏地散落在她小床褪色的床单上。除了腹部因肿瘤隆起,她现在是如此的渺小,她的肌肉消瘦,布满褶皱的皮肤格外松弛,看起来就像以前住在这具身体里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A,B,C,D,E,F,G……”她轻轻地唱着,如同往常疼痛难忍时一样。她正抬头凝视着黑板上垂下的一排纸质字母。食肉者已经到来十多年了,但这些字母仍然闪耀着原来的光芒,也许是因为那面墙从来没有被阳光直接照射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选择这个特别的教室作为我们的医务室。我们都需要一点儿色彩。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艾琳止痛的。我们的用品仅剩下过期的布洛芬和敏的浴缸金酒——这酒使她的胃痛得更加厉害。

我想告诉艾琳没有关系,我不会强迫她喝水。但玛丽索尔冲了进来,气喘吁吁,黑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汗水。她一定是从瞭望塔一路飞奔过来的。

“孩子要出生了?”玛丽索尔喘着粗气。

“是的,你怎么……到目前为止只是轻微的收缩。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她摇摇头,“他们已经闻到了你的气味。我们得走了。”

“我的羊水还没破呢!”

“食肉者正在门口集结。”

“该死。”

亡灵如同鲨鱼,被血吸引,但生命的诞生对它们的吸引更大,它们似乎有最偏爱的人。我想我就是一个“宠儿”。

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食肉者踏破大门之前逃跑。我的行囊已经准备了几个星期,正是为了这一刻,但我僵在原地,因为艾琳已经无法饮水。

“艾琳……”我回来的时候她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

她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显示出她几周以来从未展现过的力量。“亲爱的,放我走,没有关系的。”她说,“因为我赢了,我赢了一切。”在我不解的眼神中,她补充道:“我作为一个老妇人死去,这年头谁可以做到这样?一个坏蛋,她可以。”

“你有五分钟的时间!”有人从走廊上叫道。

“布莱特。”玛丽索尔敦促道。

“听我说,”艾琳说,“我会为你撑下去。我会每天喝水,直到你回来。你听到了吗,姑娘?我想看看那个孩子。”

我俯下身子,把我的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然后玛丽索尔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走,穿过大门,沿着铺满旧储物柜的走廊走向我们共同的房间。

我们的行囊靠在门边上。玛丽抓起它们,因为这些天我不太适合弯腰,我们把行囊搭在肩上。包里有水、食物、针线、手电筒、蜡烛、弹药、绳子、盛放新生胎儿的密封容器,以及我们在过去八个月里能搜出的所有破烂。

玛丽索尔抓起她的猎枪。我们二人的臀部都已经别好了刀子,没有了她的刀,我们谁都去不了任何地方。

又一次宫缩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吗,宝贝?”玛丽说。

我靠在门框上,说不出话,但我设法点了点头。宫缩持续着,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当它舒缓时,香甜的空气涌进我的肺里。

“布莱特?”

“我很好。”我回答,“就像经期抽筋,只是更强烈。”

“艾琳说你应该通过这个呼吸。”

“我忘记了。”我正盯着我们的床。它只是一张放在地板上的床垫,上面铺着一条老旧的拼接被子,整整齐齐的。玛丽总是坚持要有一张铺好的床。床垫旁边放着一个水果箱,玛丽索尔在上面画上了藤蔓和花朵。箱子里叠着一条黄色的毯子,那是艾琳在病重之前送的礼物。

玛丽索尔注意到我的目光,说:“我们回来了。”她用手捧着我的脸,强迫我看着她,在我的嘴唇上轻轻一吻。“我们回来了。”她再次说道。

“我们回来了。”我回应道,蹒跚着跟在她身后出了门。但即使我们回来了,世界也会与过往不同,我仿佛背对着一切——温暖、爱意、安全,整个时代的自我。你要如何同自己说再见?我想,你不会,你会假装它没有发生过。

我们匆匆走过圣殿——曾经是男孩的更衣室——飞地成员在那里来月经。我们沿着水泥台阶,下行到旧锅炉房和我们的隐藏出口。在地下室,一群女人在等着我们。

“跟着心走。”丽贝卡说,她的手抓着我的肩膀,仿佛要献上祝福。即使在发生了一切之后,丽贝卡仍然怀有信心。

“拿好武器,擦亮眼睛。”敏说。

“拿好武器,擦亮眼睛。”斯泰西附和道。

“自私的女人。”有人轻声说,是利兹的声音。我们的领导人认为,我怀孕的选择使飞地最有价值的两名成员置身风险之中。

她是对的。我很自私。

她们带领我们进入隧道。面前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我们穿过了它。哨兵说道:“拿好武器,擦亮眼睛。”随后,她在我们背后猛地合上挂锁,关上了大门。

隧道里渐行渐黑,玛丽索尔打开了她的手电筒。脚下的路被雨水冲刷下陷了一厘米,在玛丽的灯光下变成了闪亮的黑色柏油,我们一路飞奔,缄口不言,竖耳细听。我们总说“擦亮眼睛”,但事实上我们的耳朵也在做同样的工作。

我们经过另一道门,这里立着另一名哨兵。“一小时前经过了一伙食肉者。”她说。这次讲话压低了声音,因为我们快到外面了。“动作要快,否则他们会追踪到你的气味,回到这里。”

隧道变得明亮起来。我们走到了一处由喇叭状的爬山虎藤蔓长成的帷幕,这是为了掩饰出口而精心培育的。我们将它推到一旁,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破败的新生森林中,树木枝条尖锐如骨。懒洋洋的冬日暖阳让我眯起眼睛,我们的呼吸在空气中结了霜。

停下来听探后,玛丽索尔低声说:“往这边走。”

我是知道要往哪边走的,但玛丽喜欢带路,我也喜欢让她领着我。我们的脚步声似乎太响了,踩在秋天的落叶上嘎吱嘎吱的,这些落叶因夜晚的寒冷已呈现出半冻结的状态。它们弥漫出腐烂的味道,但这是种美好的腐烂,是泥土质地的,是有生命力的。

我们经过一个古老的农舍,门廊已经塌陷,半面墙壁被仍携秋色的野葛和毒藤吞噬。沿着山坡往下走,是一个有浮冰的咸水塘。水塘边缘漂浮着一个长长的臃肿的东西,漂浮物被箭状的叶子遮掩了一部分。我和玛丽索尔同时发现了它。我们僵住了。

它要么是死人,要么是亡灵,或是处于休眠状态的食肉者,直到声音或气味提醒它附近有了食物。

“它死了。”玛丽索尔最后说。

“你确定吗?”

“它的脑干已经被切断了。”

玛丽的视力一直比我好。我的眼镜在三年前就坏了,我们一直没能搜罗到像样的替代品。“好,那就好。”

我们继续前进,但我偷偷向后看了一眼那具膨胀的浮尸。艾琳的女儿就是这样死的。艾琳说,她可能以为水能掩盖住她的气味,于是潜入水中。当艾琳发现女儿时,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匕首刺入女儿的大脑。

我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肚子上。带一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在他们还没来得及活下来的时候,就不得已将他们送离,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让他们降临,这很可怕,不是吗?也许这就是利兹说我自私的时候想表达的意思。

我们来到了一段火车轨道边。他们在布满碎石的高地上,我肿胀的脚踝很喜欢这坚实的地面。我讨厌露天的地方,但至少我们可以看见他们正在靠近。

我们转过一个弯,我瞥见一排生锈的航运集装箱从树丛中穿过。“快到了。”玛丽轻声说。

另一次宫缩向我袭来,我抓住她的手。“天啊!”我说。体内的羊水并没有像我听过的所有故事那样爆裂并冲出我的身体,相反,它漏了出来,顺着我的腿滴落。

“嘘,亲爱的,我知道这很难。”她说,柔软而低沉,“但你不能大喊大叫,也不能咕哝或是呻吟,抑或发出其他什么声音。你听到我说的了吗?呼吸,来,我和你一起。”她用鼻子吸气,数着,“一、二、三、四。现在呼出来的是一、二……”

我和玛丽索尔一起呼吸。尽管我的内脏已经变成了团团火焰,但我还是不停地呼吸。当宫缩缓解时,她说:“是吧?没有那么糟糕。”但她四处张望,目光巨细无遗,唯独不看我。我抬头看。

“玛丽,情况变得相当糟糕。”

“我知道我的宝贝有多艰难。还记得你握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手,向你的父亲坦白的时候吗?”

“嗯。”

“现在没有那时候困难。”

“嗯。”

“还记得你把那个商人骗得团团转,夜夜装傻,直到你确信他给我们孕育了孩子吗?”

“嗯。”

“现在没有那时候困难。”

“还差得远呢。”

“你可以的。”

“我想我的羊水破了。”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我们得继续往前走。”

朝向航运集装箱前行,我们一直在窃窃私语,像兔子一样软绵绵地走着,头顶盘旋着一只老鹰。但如果我分娩的气味足够浓郁,浓郁到能够让食肉者提前来到我们的门前,他们在这儿找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

铁轨通向一个巨大的、杂草丛生的火车站,那里散布着沉睡的机车、油罐车和航运集装箱。有几个侧躺在地上,其他的则布满了锈洞,但还有很多看起来完好无损。玛丽索尔带领我们穿过火车站,绕过集装箱,直到到达靠近中心的一个集装箱,它没有被森林覆盖,周围的集装箱替它阻挡住了风的侵蚀。集装箱是一种褪色的绿,边上写着“史密斯-帕特尔”的巨大字样。我们走到尽头,玛丽索尔抬手去拉门闩。一个警告牌仍旧闪着亮黄色,向我们喊话。

“我给这些铰链上了油,让门得以打开,但它们仍然吱吱作响。”她提醒道,“要准备好快速行动。”

我点点头。她拉开门闩,门打开了,我几乎是跳着进入了集装箱的黑暗腹腔里。玛丽跳到我身边,关上门,将一个狭窄的木板横在门后,把我们隔断在里面。我想到了很久以前那个锐意进取的幸存者,他在这个集装箱的内部焊接了支架,因此我们得以从内部阻绝外界的危险。我们飞地的妇女多年来一直在使用这个分娩的藏身之处,尽管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回来。

集装箱里近乎一片漆黑。我的眼睛适应了,足以注意到从天花板上的一个锈洞里透进的一缕光线。这个小洞是必不可少的。史密斯-帕特尔公司是一家国际航运公司,这些集装箱中有许多仍然保有气密性和水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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