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交响曲

作者: 钟昕辰

生命交响曲0

1

这一天,银河系中发生了一件怪事儿,至少对许多人而言是件怪事儿。

绝大多数文明都被突如其来的邀请函搞得不知所措,纷纷思考着赴约与否。

然而,居住在银河系K12扇区的三位代表却已经踏上了征程。他们的目的地,是坐落于银河系中心的宇宙大厅。从邀请函的内容来看,他们将在那里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

此时,负责K12扇区的飞船已经接上了地球文明的代表,准备向宇宙深空进发。应神秘邀请函的要求,地球文明派出了当代最杰出的音乐家朗先生。接下来,朗先生将与半人马座和蛇夫座的代表共同度过为期两个月的太空旅程,最终在宇宙大厅与全宇宙的杰出音乐家相会。接下来的两个月,K12飞船上的三位代表也不能闲着,他们将在飞船上完成演出的排练。

今天的故事,就从K12飞船的船舱里讲起。

2

“呸!”蛇夫座的代表终于还是生气了,重重地将琴盖合上,任由它发出令人害怕的巨响。原本就不协调的乐声因为这一声巨响终结了。

蛇夫座代表将头转向K12飞船的接引使者,发牢骚道:“恕我直言,这场音乐会的导演一定是个蠢货。”

“星辉先生,请您保持冷静。”使者态度很谦和,缓缓走到蛇夫座代表的身边,“请问您有什么需求,我会尽力帮助您。”

不等星辉先生发言,半人马座的代表慧尾先生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抢先一步开口了,“排练了这么多天,我们丝毫驾驭不了这首曲子,因为它实在是太奇怪、太难听了。我们用更快、更慢、更急、更缓各种不同的方式尝试,可无论怎么演奏,它依旧那么难听。”

“抱歉三位,曲子不能换。”使者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不过三位尽力就好了。”

星辉先生冷笑了两声,“这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奇怪的演奏会,不但要与不同的物种在一间屋子里演出,而且节目的编排还如此奇怪。对了,大厅到底有多大才能容得下我们?”

使者笑着摇摇头,“关于大厅的问题,到了一定的时候我才能回答您。不过我想,我们可以探讨一下节目编排的问题。”

“我正想跟你探讨呢!导演真是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邀请函上要求我演奏的曲目是我们星球的《尘埃中的花》,要求慧尾先生演奏的是他们星球的《星辰之笑》,邀请朗先生演奏的是……是什么来着?”

“我的曲目是《送别》。”朗先生回答。

“对,就是《送别》。”星辉先生继续道,“音乐会的导演居然让我们三人同时演奏这三首曲目,三曲混响。可是这三首曲子的调子完全不合拍,我们尝试过让节奏最慢的《送别》加速,也尝试过让音调最高的《星辰之笑》降调,但无论如何调整,总是不好听。这简直就像让虫子和大象交配一样。”

使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做出了反问:“请问三位的看法都是这样吗?”

慧尾先生和朗先生都点了点头。

使者点点头,“这样吧,我之前稍微了解过一些你们的事情,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聊聊各位跟音乐之间的故事。”

使者操控中控面板,四个座椅漂浮到四人的身后,四人纷纷坐下。

“既然三位现在没什么排练的心情,不如我们彼此分享一下是如何走上音乐这条路的。”

“好啊。”慧尾表示同意,“那不如你先来。”

使者笑着摆摆手,“不了,三位先来吧,我的故事还是放在最后好一些。”

“我先来吧。”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朗先生这次竟自告奋勇起来,“我的故事与我的父亲有关,不过这个故事的末尾掺杂着些许离奇的成分,我直到今天也不能完全释怀。”

飞船依旧在深空中前进,朗先生清了清嗓子,故事娓娓道来……

3

我从小在一个音乐世家长大,父亲和母亲都是优秀的音乐家,他们天赋超群、珠联璧合,在他们那个时代创造了不少名曲。

而我却相反,我就像个笨蛋,这个笨不局限于音乐,它体现在任何层面上。

这种笨,在我们人类的社会是不被允许的,因为社会会将你无情地淘汰,不给一丝的机会。这在精英社会表现得尤为显著。

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我很向往平凡的生活,只是觉得这给我的家族丢脸了。

我从小上的是贵族学校,那里的学生天生有一种跟笨蛋划清界限的基因。不得不说,有些人自认为生来高人一等,尽管大家的身体都是由细胞组成的,但这种现象却依旧随处可见,绝不仅限于贵族学校。

我在学校里成了贵族子弟们保持团结的祭品,欺负我就像是他们在团体中保持身份的投名状。

每次被欺负,我都一个人躲到阴暗的角落里,仰望明亮的星空。有时候,我觉得那些星星好美,就像是宇宙的眼泪。我觉得那是宇宙在心疼我,这样想会让我好受一些。

星空成了我的帕罗西汀,让我的心如星宇般平静,群星是心灵的风铃,天穹用它无垠的臂弯环抱着我那摇摇欲坠的生命。

嗯,慧尾先生,你说得对,我的确可以试着跟父母倾诉,但当时的我不想那样做。

当时的我觉得,因自己的无能遭受欺负,本就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我一直很在意父母的看法,所以根本不敢跟他们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爱上音乐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宇宙脸颊上的泪水化作天幕上的雨雾,那是宇宙在向我恸哭,也是我在向宇宙恸哭,因为我已分不清楚,那泪水是自宇宙向我,还是自我向宇宙。

我的父亲在天台上找到了我,他把我带到了钢琴前面,跟我聊了很久,告诉我:“孩子,你遇到的困难需要靠你自己解决,这一点爸爸帮不了你,但爸爸可以告诉你获得勇气的方法。”

说完,他按下了第一个按键,琴键发出的声音很低沉,却充满了力量,“这个是Do,是一位勇敢的力士,喘着厚重的粗气。”

正当我回味那个力士的喘气声时,他按下了第二个键,这个键与大力士间隔着五个键,“这个是Si,是一位活泼的仙子,挥舞着灵动的翅膀。”

我突然觉得音乐好美,像是宇宙的低语,又像是星辰的高歌。也是在那一晚,我学会了第一首曲子,名字就叫《送别》。

是的三位,这就是我与音乐的开始,从那天起,我拼命练习各种曲目,当然包括父母创作的曲目。虽然没有那种创作能力,但我能在能力范围内把已有曲目的演奏发挥到极致。

十八岁那年,父母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据警察说,他们的车被人动了手脚,但具体原因不明。

我的母亲在大火中身亡,父亲则重度烧伤,躺在医院里。

我赶到医院时,医生又告诉我,父亲已经是癌症晚期,离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那一夜,我感觉星空与我的人生一同破碎了。我来到父亲的病床前,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我拉着他的手祈求他挺住,不要离开我。

可父亲的话出乎我的意料,“孩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人怎样算活着?怎样又算死亡?我们不应该用细胞层面的满盘皆输来定义这个结局。我创作的音乐一直在这个世界上传唱,就好像我永远站在你的面前,对你喋喋不休一样。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我,哪怕只有一个这样的人,我都依然存在于世,既然存在于世,又怎么能算是死亡呢?”

父亲甚至没能撑过第二天。生命的凋零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他的葬礼是和母亲的葬礼一同举行的。

父母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我开始酗酒,在雨夜奏响一首首愤怒的乐章。

一天,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我喝得醉醺醺的,倒在钢琴前,一边用力地按下琴键,一边不忘抓起酒瓶干两口。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重重按下一首曲子最后的主音,从钢琴下抬起头时,我的父亲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微笑地看着我,坐到了我的旁边,问我过得怎么样,我想回答他,却如鲠在喉。

我什么都没说,只告诉他我在钢琴演奏上遇到了一点儿困难,“爸爸,《帕格尼尼大练习曲》太难了,我的手太笨、太慢了。”

“没关系,今晚咱们一起弹。”父亲轻柔地将手搭在琴键上,用一贯温和慈爱的目光温暖着我内心的凛冬。在父亲的帮助下,我们用四只手完成了弹奏,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成功弹奏这首曲子。

我睡着了,待到苏醒,父亲已不见踪影。昨晚的回忆十分真实,我根本不相信那是幻觉。

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问邻居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

“有啊,不过那应该是你吧。”邻居顿了顿,“昨晚我听见有人弹奏了一首难度很高的钢琴曲,我没听过,但节奏真的很快。”

我当时确信,那不是酒后的幻觉,我就是与父亲共同演奏了 《帕格尼尼大练习曲》。

最诡异的在后头。

此后,什么难曲子我都能弹得下来,但唯独这首曲子,再也没能达到当年的效果。

4

听完这个故事,星辉和慧尾都陷入了沉思,接着星辉开口了:“嗯,这么说来,我的故事与你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区别在于,我当时并没有喝酒,而且十分清醒,不过究竟是不是幻觉我也说不准。”

星辉先生清了清嗓子,展开了一段沉痛的往事……

5​

我们蛇夫座星区终日上演着宇宙中最残酷的战争,几大势力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号鼓吹着自己那腐朽不堪、虚伪无比的理念,在星区内拉帮结派。

但事实上,透过虚伪的政治外衣,我唯一能看到的,是各大族群为了拥有更多资源而大打出手。

啧,简直就像抢玩具的小孩子!

在我们星区,音乐家很少,但每一个音乐家都是和平使者,因为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尘埃中的花》一曲奏响之时,所闻之人必须停火。这是我们的族群之歌,蔑视它就是蔑视整个蛇夫座。

我在一所孤儿院里长大,所幸我们的老师是一位音乐家,每当有暴徒冲进孤儿院,老师就开始弹奏乐曲,暴徒们只好退去。

就这样,我童年的前半段还算安稳。

可有一天,一群暴徒冲进孤儿院后并没有走,老师一边弹奏一边问他们为什么不离去。

暴徒头目冷笑道:“因为我们的将军突然意识到,只要等你们这些家伙都弹累了,我们就可以动手了,毕竟那时你们已经没力气弹了,乐曲未奏响,开火也不算违规。”

老师愤怒地呵斥暴徒,可暴徒们只是坐在地上向老师投以冷笑。

老师一直在尽全力地弹,尽他最大的努力保卫我们的生命。

可老师最终用完了所有的气力,从钢琴边滑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暴徒们狂笑着,就像刚看完一则世界级的笑话一样,他们精力充沛,准备朝我们下手。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吧,我跳上座椅,凭着回忆按下一个个琴键。

他妈的,弹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像,而且真他妈的难听。

暴徒们狂笑着,端起枪,向我开了火。

幼小的我害怕极了,哭着按下一个又一个琴键。

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了。

子弹最终落在了我的身上,但是没有把我的肌肤撕裂,而是像风一样轻柔。

我渐渐睁开因害怕紧闭的双眼,发现轻轻触碰我的并不是子弹,也不是风,而是一片片花瓣。

暴徒们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手里的致命武器变成了一捧捧花束。

那花朵娇艳欲滴,盛放在这永恒的冬季。那充斥着硝烟的空气,也无法阻止它向世界宣告自己的美丽。

暴徒们的脸上浮现惊骇,我知道,那只是因为他们不曾见过美丽的鲜花,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在火焰下发光的枪弹,和散发着腐血恶臭的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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