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时空占有欲

作者: 崖小暖

超时空占有欲0

1 楼上

“要是时空旅行是真的,只不过时空旅人不是你,而是你的仇人,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邓淹系鞋带的手迟疑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选项A是?”

“不是问卷。”洗佩晃晃手机,“群里发的。”

邓淹站起身,走向电梯,按下按钮,电梯从一层上升。

他转身说:“时空旅人优势很大。未来人掌握的知识,现代人很难想象。可能往我身上丢一颗铀胶囊,再念一句口诀,就能在我身上生成一颗原子弹。他也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比如,利用一个九点一刻准时掉落的花盆,骗我过去砸碎脑袋。被未来人盯上是必死的。我看仅有的胜算就是——别跟他结仇。”

“天真。”洗佩用鼻子轻笑,“结仇还管你愿不愿意?”明明她的个子小,却居高临下地拍了拍男朋友的脸。这时,不知怎的,电梯的按钮灯灭了,洗佩只得再把它按亮。

湖公园的塔楼,二十三层是顶层,因此只有向下的电梯按钮。

房子是邓淹找的,不大,五十平方米小两居。房东还有一套大一点儿的在十八层,他嫌贵,让给了前同事。邓淹租房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洗佩接来。一开始,他倡议“无性同居”,因为他够绅士,而绅士懂得自律。洗佩同意了。四个半月之后他承认,他高估了绅士的自律,提出把“无性”去掉。洗佩也同意了。如今,他们在一起已经五年有余,不仅亲戚同事,连房东都在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邓淹固然没什么钱,可是洗佩也不着急,仿佛嫁不嫁都行似的。这倒让邓淹焦虑起来,他时常感觉,经年累月的相处,没有让他们变得像夫妻,而是更像哥们儿了。

洗佩头戴报童帽,穿着打底裤,趿拉运动鞋,格子衬衫外面套开襟毛衣,斜挎包里插着三本书,正在把口罩挂在耳朵上。电梯到了,两人进去。“你口罩呢?”洗佩问。

邓淹从裤兜里掏出口罩,皱皱巴巴戴上。由于口罩,他们呼吸都很重,就像维德勋爵拔出光剑,迎战另一个维德勋爵。钢缆发出“吱吱”的噪音,地板随着原力颤了两颤,电梯开始下降。

“我不相信有人能戴着口罩打棒球。”洗佩把口罩捏起来一点,大喘粗气,“永田是在胡说吧。”

“当然,棒球只是借口。”

洗佩纳闷,“那昨天晚上,他急着回日本干吗?”

“反正不是为了棒球。”邓淹说,“你不懂体育。欢送会上我没好意思点破,棒球不是奥运会项目。”

“东京奥运会没棒球?”

“没有,从北京奥运会就没有了。”

洗佩大摇其头。

“这‘日本鬼子’,打完了疫苗,归心似箭呐。”她说。

2 楼下

电梯速度放慢,在十八层停下。进来的是徐时阵和他老婆。

“上班?”邓淹打招呼。

“上班。”徐时阵回答。

徐时阵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要上班的样子。他老婆一身白领打扮,小西装和单肩包,精致干练。而他自己,什么包都不带,松垮垮的绿夹克拉锁拉到顶,领口钻出衬衣的两片领子,一高一低,扣子也不扣,明显滴了油污的黑条绒裤,脚蹬不系带的懒人鞋。

重点是口罩,他没戴口罩。

所以洗佩问:“徐工,你口罩呢?”

“没戴。”徐时阵看一眼手表,按下电梯按钮,“喘气费劲儿。”

“我也费劲儿,可我戴了。”

“不戴。”电梯动了,徐时阵朝洗佩摆摆手,“我决定不戴了,疫苗也不打了。我活够了。”

洗佩皱起眉头看着他。

徐时阵接着说:“反正哪儿都是疫情,出国也没法出,奥运会也没法去,航司都快饿死了。放假只能宅家,压力堆积,精神崩溃,杀人放火。”

大家都皱起眉头看着他。

“对,不过大家都惨。”徐时阵冷冷地说,“药厂和电商喜欢疫情可想而知,但是航司和观光业一定希望reset(重启)。等到他们撑不下去了——质能方程就摆在那儿,只差一个爱因斯坦2.0去发明。Biu!逆转时间。”

电梯继续下降,发出流畅的嗡嗡声,滑过第八层。

“哦。”比起逆转时间,洗佩认为不浪费时间比较重要,点点头结束扯淡。

邓淹感到冷场,于是与剩下的一个人攀谈。梁蜜蜜,邓淹不记得她跟徐时阵是哪年结婚的了,三年前?四年前?反正没办婚礼。

“徐工吃错药了?”邓淹问。

“对。”梁蜜蜜赞成他的怀疑。

“加班太多累的吧?”

“那倒没,‘飞哪儿网’活儿都没了,正撵人呢。”

“情有可原。”邓淹点点头,“可是,昨天晚上他挺克制的呀。”

“当着老外的面,拉不下脸。”

“那也情有可原。”

说到这里时,平稳行驶的电梯突然开始抖动,很快,抖动越发剧烈。是故障吗?邓淹靠着墙稳住身体,显然是故障。果然,从天花板上面传来一声闷响,电梯停了下来。

3 静止时空

按铃,没动静;呼救,没回应;打电话,没信号。被困电梯,迟到无疑。众人暴躁地各发了一通牢骚,只得平静下来,待援。

应急灯的噪音细若蚊鸣,两个灯碗洒下白光,比电梯原本的灯还亮。空气中的漂浮物在白光中悬停,仿佛气流已然凝固。只有人的鼻息,卷起一团涡流,沉降,又卷起一团涡流,才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洗佩皱着眉,靠墙,翻开书,默默阅读。

梁蜜蜜靠在另一面墙上,欠身偷窥封面,“什么书,亲爱的?”

“尼采。”邓淹抢答,“洗佩是将要成为女希特勒的人。”

“去死。”未来的女希特勒说。

“我必须指出,”邓淹接着说,“纸书很重,一本有半斤多,歌德、席勒、尼采,当你犹豫不决读哪本时,你把它们都带着。我想说的只有三个字,就三个字——电纸书①。不管你选Kindle、Boox还是日本那些,快把包里的砖头换掉。”

“天哪,邓淹,你也太控制了。”梁蜜蜜不自在地抱了抱肩,“再嫌沉,人家也是自己背着书,又没让你背。我就反对电纸书,我受不了那个残影,我宁可翻纸书。”

洗佩用力点了一下头,白了邓淹一眼,又向梁蜜蜜亮出浅褐色的封面。

梁蜜蜜眯起眼睛,“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是叔本华。”徐时阵突然插嘴,“不错,叔本华启发了尼采,读尼采绕不开叔本华。所以,邓淹,你看你说错了,你多久没关心过女朋友的书架了?”

“自从她把科幻小说陆续换掉,”邓淹摊手,“已经很难找到一本看了不困的书了。”

徐时阵冷笑,“她进步太快,你慢了。”

“我不觉得看哲学比看小说进步。”

徐时阵双手合十,轻轻地搓着,“当然,萝卜白菜嘛。问题是,你们平时有话聊吗?我的意思是,对同居男女来说,共同语言很有必要。”

“我们有共同语言。我们会聊我们的圈子。”邓淹抬起下巴,眯起眼睛看着对方,“以及圈子里可笑的朋友。”

“‘朋友们’还是‘朋友’?”徐时阵问。

“朋友。”

徐时阵用手指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看来就是指我了。”

“你别自作多情了。”

“你们家洗佩一定喜欢聊我。因为你俩所有的社会关系中,对德国哲学,唯一能说出点儿见解的,就只有在下。我很遗憾你一窍不通,你起码应该看点《苏菲的世界》之类的哲学启蒙,儿童通识读本。等看完,除了传圈子里的闲话,你回到家,就还能聊点儿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你也不想女朋友把你当傻瓜吧。”

徐时阵又在搓手掌了。

“那是我的家务事。”邓淹咬着牙齿警告,“你越线了哥们儿。”

徐时阵回以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看叔本华?”这时,洗佩从她的书后面抬起眼睛,先望向徐时阵,再望向梁蜜蜜,“他看哲学?”

“我确信他不看。”梁蜜蜜说,“我们家床头柜上唯一的一本书,是菜谱。”

“徐工一直在公司啃书本吗?”

“据我所知,没有。”

“他会不会早就失业了,每天假装去上班,其实泡在图书馆里?”

梁蜜蜜转而去问自己的丈夫,“是这样吗?”

“既然你们质疑我怎么有时间阅读,”徐时阵撇撇嘴,“我处在一段静止时空中,静止时空持续十三小时,首尾相连,永恒循环。我不用上班摸鱼或者翘班去图书馆,我在家看书,反正十三小时后没人记得,大家的记忆都会回到十三小时前。我为了读拉康学了法语——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为了胡塞尔学了德语,康德、黑格尔、尼采,我读的都是原文。”

说完,他文雅地朝所有人点头,包括邓淹。

洗佩突然爆出大笑,“你可让人刮目相看了,徐工。你懂德语?”她用德语问,“Sprichst du Deutsch ?①”

邓淹知道,洗佩二外选了德语,她学得不错,跟院里的德国留学生谈笑风生。

“ Jaja, ich spreche Deutsch.② ”徐时阵回答。

他继续说着德语,说了足有三分钟,口齿流利,但语速不是很快,每说一句,就用表情确认洗佩有没有听懂。洗佩大约是没有料到的。起初,她挑剔地听着,试图捕捉对方的破绽。但很快,她就融入了德语环境,听不清的,她会请求重复,然后更认真地聆听,不住点头。渐渐地,他们竟热络起来,他的话题让洗佩很感兴趣,她的口吻更自信了,旁若无人地发表着意见,像个终于抓住捕猎机会的小猫。徐时阵温柔地回应,颇有耐心,仿佛一切问题他都能解答,一切谜底他都能揭开,不仅全知,而且至善。

邓淹听着自己的心跳,就像一颗嘀嗒作响的定时炸弹。陌生语言带来的距离感让他崩溃,他没法思考,比起使用头脑,现在他更想用拳头。当他冲动地踏前一步,正要有所行动时,洗佩脸上的变化像一记重锤般把他钉在原地,她这个表情,邓淹见过两次。一次是猫把球叼回来,放到她脚边,就像狗一样;另一次是她收到一封来自名为曹雪芹的人的站内信,为《红楼梦》求月票。

洗佩睁大她那清亮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时阵,由于燥热,报童帽向后掀了掀,短发贴在额头上,鼻尖凝结汗珠,小嘴不由自主地张着。“邓淹,这家伙说的可能是真的。”她用汉语说。

邓淹警觉,“什么真的?”

梁蜜蜜拍了一下丈夫的肩,“你什么时候学的德语?”她同样难以置信。

“他的德语很地道。”洗佩抿嘴,“静止时空这件事,恐怕是真的。”

“不可能是真的。”邓淹说。

洗佩摇头,“对他来说是静止时空,对我们来说就是时空旅人,来自十三小时后。对了,早上群里的消息,是他发的,他想……”

“听着,亲爱的。”邓淹也摇着头,“德语地道是一回事,时空旅人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我想,一个真正的时空旅人,一定能拿出更直接的证据。几句事先背熟的德国话,在我这儿无效。”

徐时阵欠身行礼,“的确如此。在时间闭环内永生,不可能只学德语。还能打探秘密,反正十三小时重置,你们不会记得我打探过的秘密。”

徐时阵环视众人,半眯着眼睛,慢条斯理的,仿佛一个总是独自玩耍的男孩,在检阅他的满室玩具。

邓淹低着头,斜着眼睛盯着洗佩,“他有你什么秘密?”

洗佩叹气,小声说:“那块胎记,你懂的。”

邓淹的右半边脸抽动了一下。他凶狠地瞪着徐时阵,又戒备地望着梁蜜蜜,不,她跟洗佩不熟。邓淹贴近洗佩,“会不会是你的妇科医生……”

上一篇: 决斗在神经网络
下一篇: 旧日之花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