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征地球

戴维·W. 戈尔德曼 （David W. Goldman），毕业于哈佛医学院，居住在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现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高级软件顾问，兼职写作科幻小说，2011年曾入围星云奖。

本期“世界科幻”介绍给大家的这个小短篇，讲的是科幻领域非常常见的外星人入侵地球题材。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帮外星人好像战力不怎么样，再仔细看看，事情好像不那么简单。看完了我只想感叹：生活不易啊，全宇宙都得为了“恰饭”奔忙。嗯，我想说的是，各位跃跃欲试想投稿的读者，其实可以从这篇小文中发现：即使是“写烂了”的梗，也许换个视角，就大大不一样了哟。

2013年4月

在小行星带之外首次观测到外星人舰队时，世界各地的城市爆发了末日来临般的骚乱。但是，当天文学家计算出那些寂静无声的巨大飞船需要将近三周的时间才能到达地球时，除了最狂热的暴徒之外，所有人的激情之花都枯萎了。那天结束时，人们纷纷丢掉手中的砖块或球棒，偷偷地溜回家，争先恐后地拿起家里的电子产品，嘴里咕哝着外星人居然毫无紧迫感之类的话。

大约三周后，外星舰队闯入地球轨道。对于那六个闪闪发光的巨大球体，望远镜观测到的图像变得越来越清晰，从中可以看到它们周身布满了不祥的隆起。

飞船刚进入轨道，就开始向地球进行无线播送。世界上各个角落的广播和电视频道同时传出了一种不男不女的声音。经过近两分钟的激昂演说——用的是中文——那声音停顿了片刻。

只听轻轻的咔嗒一声，外星人继续道：“地球上的人类，听好了！依照相互容忍的辛迪加文明联盟的法律和习俗，现特此通知你们：你们的存在对联盟盟主奥雷洛普的自由贸易人民造成了不可接受的冒犯。自本通知播送之时起，特别授予你们87至121小时的哀痛期。待上述期限结束后，联盟盟主奥雷洛普将着手征服地球。

“根据辛迪加联盟的法律和习俗，征服方将享有对被征服方所有资源的优先购买权，包括但不限于矿物、生物和知识资源。此外，被征服方应立即向征服方提供奴隶，数量与征服方人口相同，或等于被征服方人口的四分之一，具体数目以征服行动开始时的较少者为准。所得奴隶概不退还，且可以全权转让，因设计不当、机体病理异常或自身过失行为导致奴隶产生致命缺陷时，供应方需要保证能够永久更换。

“包括相关辛迪加联盟法律和习俗的完整数据库等在内的进一步细节，将会在征服结束后立即交付：根据辛迪加的法律和习俗，购买价格由卖方制定，不可随意更改。

“地球上的人类，通知结束！”

随后，这则通知先是西班牙语重复了一遍，然后是印地语，紧接着用其他五百种语言依次重复了一遍。

之后，奥雷洛普人陷入沉默，对地球政府及其他方面慌乱地试图阐明立场或寻求谈判的呼求置之不理。

在接下来的紧张时日里，在世界各国大门紧闭的国会大厦里，要求采取军事手段的呼吁被那些害怕奥雷洛普施以报复的人断然拒绝。毕竟，考虑到它们的技术实力，再加上巨大的外星飞船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外观，没有哪个领导人有胆做激怒奥雷洛普人的出头鸟。

因此，在奥雷洛普的通知发布三天后，当侦测到某个小国已经发射导弹的紧急警报传到上述领导人耳朵里时，那些政府高层人物全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所有地面、空中和轨道卫星的侦察设备都对准了那枚射向外星飞船的火箭。观察者们就可能的应对措施进行了激烈争论。到底用激光还是粒子束？用空对空导弹拦截，还是远程修改那枚武器的制导系统的程序？

导弹继续上升。

也许，外星人会一直等到撞击前的一瞬，届时再利用强大的飞船引擎那不可思议的加速度来躲避原始的地球武器？

但奥雷洛普人没有躲闪。

导弹击中船体爆炸了，明亮的闪光立即使绝大多数地球观测仪器失灵。

待新的仪器被匆忙投入使用后，人们并没有发现破损漏气的战舰，也没有看到从锯齿状裂口飞出的船体碎片。反而，整艘飞船都汽化了。闪着暗淡光芒的巨大气团从爆炸点处向外膨胀。

剩余的五艘飞船正在向更高轨道移动。到目前为止，一艘都没有采取其他任何行动。

地球人焦急地等待外星人的报复。寂静无声，几分钟过去后，广播和电视播送再次响起。和上次一样，那个熟悉的声音先是用中文，接着切换到英文——内容非常简短。

“地球上的人类！我们不知道你们竟有如此凶猛的武器。联盟盟主奥雷洛普立即无条件投降！”

2013年6月

雷内·厄尔达尼讨厌他的工作。

作为一名联合国谈判代表，雷内在这个还算满意的岗位上干了十年。就在一个月前，他被任命为“谈判征服事宜地球方代表团”团长，满心以为自己终于攀上了职业生涯的巅峰。但今天，促使他从床上爬起来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在几个小时后即将签署最终文件，此后，他这辈子一句话都不用和奥雷洛普人说了。

按照上级指示，在谈判的第一天，雷内就要求奥雷洛普人交出关于建造同样快速的飞船所需的科学和技术细节。奥雷洛普方的谈判代表特鲁兹毕恭毕敬，它比雷内高一个头，外形跟安装在轮式手推车上的三枝式仙人掌毛绒玩具极其相似。听到这个要求，特鲁兹身体下部的推车在地上转了个小圈，随后，系在它躯干上的一个拳头大小的铜制月牙形装置发出了之前那个熟悉的人类声音：“高贵的地球代表，我很遗憾地告诉您，虽然联盟盟主奥雷洛普十分渴望向其征服者提供您所要求的资料，但互相容忍的辛迪加文明联盟的法律和习俗还约束着我们。”

“约束？”雷内问道，“何出此言？”

奥雷洛普又转了一圈。（在之后的几周里，雷内将会对这个动作痛恨不已。据特鲁兹所说，该动作代表谦恭和遗憾的抱歉。但雷内却怀疑这其实代表它在暗暗嘲笑自己。）“根据辛迪加的法律和习俗，地球人享有联盟盟主奥雷洛普一切知识资源的优先购买权。然而，上述法律和习俗同样要求联盟盟主对任何转让资源都要争取一个恰当且公平的价格。尽管心怀谦卑与尊重，但我不得不告诉尊贵的地球代表，贵星球并没有购买相关资料所需的那么多财产。”

“原来如此。”雷内十指相抵，“好像在‘征服’和‘无条件投降’的翻译上，有一些混淆啊。”

但特鲁兹没有让步。它声称，在鼓励成员拥护辛迪加的法律和习俗方面，辛迪加联盟非常重视。

雷内竭力保持冷静，“我们已经用一枚小型导弹击败了你们的无敌舰队。此刻，还有数百个更强大的武器正在瞄准你们残余的飞船。对于我们的要求，恐怕你很难拒绝。至于联盟盟主和你们辛迪加联盟之间的关系，与地球人毫不相干。”

特鲁兹转了个圈。它解释说，辛迪加在这种事情上的“鼓励”往往会涉及发动各文明成员的战舰，它们的军事实力远超联盟盟主奥雷洛普，以及地球。

雷内决定不再强调这一点。根据他手中的简报，处于更高轨道的奥雷洛普飞船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并避开地球射向它们的任何东西。人类在谈判中的优势地位似乎完全取决于奥雷洛普的习俗，而非地球方的强制手段。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雷内未能从外星人那里取得关于人造重力、穿越虫洞进行星际航行，以及基于真空的能量生成等方面的秘密。之后，在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中，他终于迫使特鲁兹提出了一个人类可承受的价格，来换取一种性能非常受限的瞬间传输技术的细节资料。他在谈判中表现出的匠心独运和坚定信念，将会被全世界的外交官研究数十年。但不幸的是，由于土耳其不愿意让外星人把伊斯坦布尔运出地球，协议最终还是化为了泡影。

有一次，雷内问奥雷洛普人：纯粹假设一下，如果他承诺让特鲁兹毫发无伤地返回它的飞船，那么，人类可以凭此买到它们什么东西。

特鲁兹毫不畏缩，“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尊敬的地球代表的假设性建议，事实上，辛迪加的法律和习俗中并没有对劫持人质做出禁止。”

雷内扬起眉毛，回道：“竟是这样？”

“不过，”特鲁兹继续道，“在这种情况下，各个文明成员被明令禁止直接或间接以任意形式支付赎金或保释费。对违规者的处罚令人触目惊心。”

“咱们这个假设中谈到的可是你的性命，特鲁兹。”雷内噘起嘴唇，“你是在唬我吧。”

特鲁兹将躯干顺时针扭转，雷内认为这个动作代表耸肩。“地球人的杰出代表，您的想法当然有您的道理。但是，由于我们当前谈论的是假设性的，以及诸如此类无足轻重的问题，所以，如果我将话题转向简短描述一小部分辛迪加文明联盟的成员所拥有的行星燃烧装置，希望尊敬的地球代表不要感觉受到冒犯。”

雷内决定不再强调这一点。

最终，雷内只能满足上级的一个要求：以两吨纯镱作为交换条件，特鲁兹同意交出一份它的紫色外皮样品。被授予奥雷洛普玩偶特许经销权的联合国部门欣喜若狂。

今天，在与特鲁兹的最后一次会晤中，雷内表情阴郁地看着《征服协议》文件签署完毕（或者，对特鲁兹来说，身上的紫色变模糊了些）。雷内尽最大的努力起草了一份协议，内容看起来像是地球首次征服了一个星际文明之后应该获得的战利品，但在空洞的公文式的条款中，实际上只有两点具有实质性意义。第一，联盟盟主奥雷洛普已被地球征服。第二，签约仪式结束后，人类要立即以六吨纯镱的价格——该价格不可再更改——从联盟盟主购买辛迪加法律和习俗的完整数据库，以及加入辛迪加联盟的申请书。

当外交官和世界各国领导人喝着香槟闲谈之时，雷内设法叫他的谈判对手来到隔壁房间，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交谈。

“你知道吗，特鲁兹，”他开口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奥雷洛普人做了个表示疑问的逆时针扭转。

雷内问道：“你们能够掌握五百种地球语言，但在此期间，为什么一直没有注意到我们拥有核武器，并且经常就此问题争论不休呢？”

它的躯干顺时针扭转了一下，“我们的监视系统显然并不完美。你只有这一个问题吗？”

雷内困惑地摇了摇头，“特鲁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你和我每天都对谈。但我不认为我比第一次见你时更了解你和你们奥雷洛普人。”

“多么有趣的观点啊。我要回到派对中去了。”

在奥雷洛普人转向的当儿，雷内说：“特鲁兹代表，我注意到。协议签署完毕后，你先前的那种，呃，啰里吧嗦的礼节性言辞似乎变少了。”

奥雷洛普人停下了，“别担心，雷内。明天起，联盟盟主奥雷洛普将开始履行它作为被征服文明的所有职责。”

雷内眉头紧锁，“等等——”

但特鲁兹已经在轮子的滚动下到达门口，在穿过门口时，它的推车还转了个小圈。

2025年9月

斯蒂芬妮把海绵拖把斜靠在一把扶手椅上，然后打开房子前门。在纱门的另一侧蹲着一个齐腰高的、浑身满是疙瘩的灰橙色圆锥形生物。它闪闪发光的外皮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用来按响门铃的棍状附肢正在咕嘟咕嘟地缩进圆锥体顶端附近渗出的一团水泡里。

斯蒂芬妮扭过头去。

“詹森！”她大喊道，“你的新外星人来了！”

像以往一样，那个少年对此未予理会。与此同时，门廊上的外星人转了一下躯干，把系在它那不甚明显的腹部的铜制月牙形装置对着斯蒂芬妮。

“杰斯，”它说道，“是。”几秒钟后，它补充道，“你？”

斯蒂芬妮轻叹一声，“不，我是他妈妈。你还是进屋吧。”她把纱门推开一英寸，差点儿撞到外星人。“后退一点儿，让我把门开开。”

外星人抬起数量众多的小脚躲到一旁，然后一溜烟蹿了进去。当它从斯蒂芬妮身边经过时，她低头看了一眼：外星人在身后的客厅硬木地板上留下一条微微闪亮的黏液尾迹。唉，不管怎么说，这已经算是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