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料奥德赛
作者: 孔祥樨
在不久前结束的第7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上,由丹尼斯·维伦纽瓦导演的最新版本《沙丘》终于得以与第一批观众见面。无论是作为文学还是电影,《沙丘》都堪称一部史诗,有着戏剧般的雄壮美感:漫漫黄沙如同舞台背景一般在陌生而神秘的厄拉科斯上铺陈开来,而主人公置身其中,展开了一场有关个人成长的英雄之旅。很快,这部最新改编大片将与中国观众见面,在此之前,《科幻世界》专访了电影的制作设计师帕特里斯·沃梅特(Patrice Vermette)与布景师理查德·罗伯兹(Richard Roberts),听他们讲述创造“沙丘”世界的故事。
帕特里斯·沃梅特:“最大的挑战是不要让粉丝们失望”
帕特里斯·沃梅特是加拿大制作设计师和艺术总监,担任《沙丘》的制作设计师。他的其他作品包括《爱疯狂》《随身听男孩》《花神咖啡馆》等。他因在电影《年轻的维多利亚》中的出色表现获第82届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提名。在第89届奥斯卡上,他凭借科幻电影《降临》再获最佳制作设计提名。
问:《沙丘》经历了很长的拍摄和制作过程,早在2016年末,传奇影业便宣布收购了《沙丘》的影视版权,而确定丹尼斯·维伦纽瓦为本片导演也已经是2017年的事。请问您是何时、又是以什么契机参与到这个项目里来的呢?
答:我和丹尼斯合作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我们一起制作了四部电影① 。他也住在蒙特利尔,离我家步行十二分钟。大概是在2018年,一个雨雪蒙蒙的二月早晨,我收到了他的一条消息:“要不要一起吃早饭啊?”于是我们就约在了蒙特利尔最喜欢的那家早餐店。我本以为丹尼斯只是想闲聊一下日常啊家人啊,结果刚坐稳没一会儿,他就丢出这么一个问题:“你想和我一起拍《沙丘》吗?”我的第一反应是:“你疯了吧?认真的吗?”而他说:“我问你问题呢,给个准话。”“想想想,当然想了!”(笑)所以说,这一切简直有点像梦想成真。

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我最开始读的并不是剧本,而是小说,直接深入充满神话和隐喻的原著文本,沉浸于弗兰克·赫伯特笔下的世界。晚些时候我才读到剧本,不过话说回来,在我们开始讨论项目时剧本还没完全写好,所以先读书也说得通,而且这样我还能以一种崭新的视角去阅读后来完成的剧本,还是蛮有帮助的。
问:在阅读小说和剧本后,《沙丘》的故事给了您怎样的印象?
答:有趣的是,我读完《沙丘》小说的感受和丹尼斯差不多。我们两个人的成长背景和家庭环境相似,年龄相近,并且同样喜欢现代艺术以及科幻。我脑海中一直都有一种印象,觉得《沙丘》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宏大的史诗背景中:渺小的角色置身于周边庞大的万物一切之中,他们所处的环境远超现实。带着这样的印象,我开始研究古代美索不达米亚建的金字形神塔② 、埃及建筑、苏联以及巴西的粗野主义建筑③ 。那种被称作“白象工程 ④”的建筑总是深深吸引着我,那些宏伟的建筑中凝聚着人类对辉煌荣耀的渴求,但与此同时又毫无实际功用。在正式开始概念艺术设计之前,这些东西给了我很多灵感。


在我的设想中,故事主人公保罗的旅程就是在这样压倒性的环境中展开的。一开始,保罗置身于安全区中,他只需按部就班,遵循传统,某天顺理成章便可成为厄崔迪家族的领袖。可后来他被从舒适圈中生生拔出,丢进一个他一时完全无法理解和融入的世界中,身边发生的一切远比他所能想象的要宏大。如果我们发散一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保罗的故事和现实中一些移民的经历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问:在预告片中,我们已经瞥见了最为《沙丘》爱好者津津乐道的生物——沙虫——的冰山一角。请您介绍一下是如何设计《沙丘》中的这一经典符号的。
答:沙虫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沙丘》元素。我们设计了很多版本,因为我们很清楚沙虫在《沙丘》的故事中是一个不可或缺的标志性存在,就像扑翼机一样。我们为设计做了不少研究。在我们的设想中,沙虫的外观应该比较吓人,但同时这种生物还应该传达出一种智慧的气质,带有宗教感,让人心生敬畏,忍不住想要俯首称臣。沙虫令人恐惧,但在某种程度上它还应能带给人平静感,这是一种有灵性的生物。
在具体设计沙虫的外观时,我参考了树干、树根的纹路和形状,犀牛和大象的皮肤质感及纹理。至于沙虫的牙齿,我觉得搞成夸张的怪物式设计并不完全恰当,沙虫会滤食沙子,所以它的牙齿参考了浮游生物过滤器。在设计时,我们还要顾及沙虫的消化系统,想象它的内部是如何蠕动的,以此进一步想象它在沙子上移动的方式。虽然沙虫体积也有大小之分,但总的来说都比较大。当那种庞然大物在沙漠表层移动时,移动轨迹周围的沙面会因为受到挤压而抬升。在电影中有一些细节,从扑翼机往下看时,会有许多宛如战壕的凹陷,那便是沙虫行经的印记。
问:粉丝们总是开玩笑说,《沙丘》是一部无法被搬上银幕的作品,您觉得对《沙丘》进行影视化的困难之处在哪里呢?
答:我觉得一方面是因为,弗兰克·赫伯特创造了一个十分丰富且厚重的世界,故事中的世界与我们的现实息息相关。它探讨了文化,探讨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探讨了生态文明:人们是如何不管不顾地榨取着自然资源。但宏大话题以外,《沙丘》也有着十分动人的细微之处,比如父母对子女的深重情感的呈现。所有这些都促使着读者对故事中的人物投注情感,并做出价值判断。
说到粉丝,丹尼斯其实就是我认识的最狂热的《沙丘》粉丝。作为导演,他怀着对赫伯特原作文本极高的敬意去对故事进行影视化。对他来说,还原原著中的气氛和场景十分重要。但与此同时,我们也不得不做出取舍:在一部电影中讲完整个故事过于困难,这也是为什么丹尼斯想把《沙丘》分为两部电影。佐杜洛夫斯基⑤曾想拍摄一版时长十四小时的《沙丘》电影,据说大卫·林奇的《沙丘》还有一个未经剪辑的五小时版本——顺便说一句,我蛮想看的——但这种时长不太现实,所以我觉得丹尼斯分两部拍摄是一个很明智的做法。
问:制作这部电影时最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呢?
答:最有趣的是从零打造起故事中提到的每一个世界。最主要的一个当然是厄拉科斯,但在那之前,电影的故事其实是从卡拉丹开始的。好玩的是,丹尼斯和我对卡拉丹有着同样的设想,我们都觉得那颗星球应该会比较像秋天的加拿大,总是雾气蒙蒙,有灰色的天空,黄色的树叶,高耸的枫树,巨浪拍碎在岩石上,不寒冷也不温暖。接下来,为了奠定厄拉科斯的基调,我们研究了各种各样的沙漠,也好为拍摄沙漠外景选址。我们最后决定在阿布扎比和约旦进行拍摄。约旦的瓦地伦山谷里奇石遍布,置身其中会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问:如今回顾电影的制作过程,您觉得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答:人们常常谈及拍摄电影时的挑战,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就我个人而言,挑战意味着力量,它推动着我向前。丹尼斯是个很擅长领导的导演,在拍摄《沙丘》时,他会鼓励每个人进行突破性思考,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很具有挑战性;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也有机会自我超越。电影的场景规模十分庞大,这也带了来一些困难,但我们有一整个制作团队在背后通力支持。整个拍摄过程中其实乐趣要更多一些,要我说,最大的挑战便是不要让粉丝们失望。

问:正如您之前提到的那样,如今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实际上正面临着《沙丘》这个虚构故事中呈现的一些问题。您认为这部电影在当下有什么意义?
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赫伯特预见到了许多未来。他的作品透露出一种思考,即我们该如何对待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我想最重要的是,《沙丘》传达了有关希望的信息:置身于世界中的人们应当相互理解,共同前进,而不是只想着尔虞我诈。我希望在观看电影后,人们会意识到:我们本应做得比现在更好。
理查德·罗伯兹:“《沙丘》是历史剧和科幻片的完美融合”

理查德·罗伯兹是一位英国布景师。除《沙丘》外,他还曾为无数大家耳熟能详的影视作品做过布景:从《星球大战:最后的绝地武士》,到包括《银河护卫队》及《复仇者联盟:奥创纪元》在内的一系列漫威电影,再到美剧《权力的游戏》,以及给他带来英国电视电影学院奖提名的《伊丽莎白:黄金时代》。他的作品横跨科幻、奇幻和历史时代片等类型。
问:能否请您介绍一下布景师的工作内容呢?
答:布景师是电影制作团队艺术部门的一部分,不过具体说来,布景师主要负责对场景进行装扮。这项工作关注的不是大体的建筑,而是更为细节化的装帧布置。当一个大场景被构想并搭建出来之后,布景师要负责设计其中的家具、陈设、装饰等,所以说我的工作其实有点儿像室内设计。场景及建筑与家具、服装、道具这类细节之间是有区别的,而我的责任范围涵盖建筑和实景之外所有的那些东西,即对场景进行装点布置,为它披上衣服。
问:您是如何与《沙丘》这部电影结缘的呢?
答:一切都始于帕特里斯·沃梅特的一封电子邮件,他是本片的制作设计师。我在两年前正式开始在《沙丘》的工作,在那之前大约六个月的时候,我收到了帕特里斯的消息。那封邮件凭空出现,而我迅速认出了他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他之前参与过一些相当了不起的电影。我想:“哇,有点意思。”接着读下去便看到了“沙丘”“丹尼斯·维伦纽瓦”这些字眼——我差点儿晕倒。那恐怕是我这辈子回复最快的邮件:“好的好的我愿意极了叫我做什么都行。”真的可以说是万分激动。
我们之后的面谈也很顺利。不过,帕特里斯问我是否可以立刻进组,但我当时正在参与制作网飞的《黑暗水晶:反抗时代》,所以大约半年之后才开始着手《沙丘》的工作。这正好给了我许多时间去阅读材料,进行研究。在正式进组后,我们又一起做了大约半年的前期准备工作才开始正式拍摄。过程确实漫长,但话说回来,也同样值得期待。
问:您对《沙丘》这个故事最早的了解是怎样的?
答:我的《沙丘》初体验是对原著小说的阅读,我很喜欢那个故事。之后我看了大卫·林奇的电影版。我是林奇的超级粉丝,也很欣赏他的版本,但那版《沙丘》总体感觉和书不太一样。它依然是部激动人心的林奇风格电影,但对我来说,它没能真实呈现书中的内容。所以在读完书、看完电影之后,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从与剧组第一次会面起,我便决定,“忘了那部电影”。因为我们正在做一个与前者截然不同的项目,它直接来自于文本本身,直接来自于丹尼在青少年时期初读这本书时看到的东西,以及帕特里斯所做的视觉设计构想。当他们向我展示为《沙丘》设计的早期视觉效果时,我立刻产生了一种真实感:这个新创造的世界近乎完美,正是你读小说时想置身其中的地方,而我们正在打磨的是一部不可思议的、特别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