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问答机

主持人说：

这几年，互联网上最热门的词汇之一莫过于“偶像塌房”，这个高度符号化、极具指向性的词语背后是当下最受关注的群体——粉丝。造星工业的迅猛发展，带来的不止是花团锦簇的作品，身在其中的人也进一步的工具化，从职业性界定的演员、歌手到大范围概论的艺人、明星，再到如今汇聚成一个词——偶像，似乎每一步都在映射着人们自我投射要求的高度攀升。

大数据时代，追星成了调动用户积极性、制造数据信息流最好的工具，偶像也变成撬动这一行为的最佳杠杆。正如马尔库塞所说转译是欺骗性的，它把经过剪裁和整理的现象当成了现实，完美地描述了当下滥觞于整个互联网世界的饭圈话语和规则。那在虚拟和真实的边界进一步模糊的未来——

脑洞时间：

真正的“完美偶像”降临，是否一切问题都烟消云散了呢？

嘉宾介绍：

王诺诺，女，青年科幻作家，荣获第二十九届银河奖“最佳新人奖”。

1

“爱一个人，就要帮他站上最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到。”

这句话，是卜淳载粉丝群的置顶公告，也是佛鱿们（卜淳载粉丝的官方统称）铭记在心中的箴言。

我们的哥哥是如此优秀，他是风靡亚洲的男团爱豆，拥有灿烂又治愈人心的笑容，是舞台上最亮的那颗星。卜，淳，载！由三个音节组成的名字咒语般充满魔力，他努力、阳光、上进、帅气，值得站在最高的地方，被所有人看到。

对于每一个粉丝来说，遇见哥哥、并且爱上他都是一段改变人生的独特经历。

我还清晰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周三深夜，刚刚下班的我点了一份麻辣烫就继续埋头在键盘上敲击代码。外卖小哥按响门铃，从他手上接过餐，我的眼睛瞥过外卖盒的盖子，上面印了一个人形。画面里，哥哥穿着朴素的外卖员制服，袖口露出的那一双手修长又干净，提着外卖的塑料盒，对着画面外的人灿烂地笑着，眼睛像云雾遮不住的星光。

这只是哥哥的一次普通的代言，但从此以后他便点亮了我千篇一律的生活。我收集了所有的专辑和演唱会海报，不错过任何一次综艺，熟记他的生日、喜欢的菜式、幸运色和幸运数字。

这些都还不够，我加入了哥哥的后援会——我第二人生的开始。

2

白天我依旧是IT巨头公司的一个小程序员，负责城市照明系统的优化，我供职的公司涉及游戏、影视、云服务等诸多领域，甚至在前年通过一场收购，成为了卜淳载经纪公司的控股股东。这样的公司足够巨大，显得我像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我做着毫无兴趣的工作，用厚重刘海遮盖黑眼圈，从外卖小哥手里接过麻辣烫或者钵钵鸡，摄取足够廉价的蛋白质，再将青春转化成一行行代码，折合成一月月的薪水。

但到了晚上，我就成了卜淳载后援会的副会长，凭借热情与勇气，为了所爱的人，一往无前。

这形容听起来像中世纪的骑士。但事实上，我们和哥哥之间，是一场双向的奔赴，哥哥曾在出道后的第一次生日庆典上，对着台下的应援团说出内心真言：“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

话音落下，大屏幕上的哥哥露出灿烂笑容，台下挥舞的荧光棒海洋，被感动得仿佛有了一秒钟的停滞。

是的，哥哥在千千万万个黑夜，用歌声和舞蹈陪伴着孤独的我们。

“for you”中文谐音“佛鱿”，从那之后，卜淳载的粉丝后援团就自称佛鱿或者小鱿鱼。

后援会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组织，除了围绕哥哥的讨论外，群主还会在此下达需要我们完成的每日任务。这是一个严肃的环节，关系到哥哥的商业价值，也用数字证明了到底有多少爱通过千万条网线传递到了哥哥身上。

发到群里的任务通常能够拆解成两大块：一、正向数据管理;二、恶意评论净化。

“正向数据管理”很好理解。偶像，不是空中楼阁，只有数据才能夯实牢固的基础，数据是砖、是瓦、也是滋养偶像最好的养料。每天，小鱿鱼需要将时间贡献给哥哥的数据：包括同时用几块屏幕观看哥哥的视频冲人气;切换多个社区账号为哥哥的社交账号留下回复和赞美;以粉丝的名义购买哥哥代言的产品，并且留下好评“因为卜淳载才了解到你们的品牌”，以此证明哥哥的商业价值。

因为播放器大多装载了防数据滥用系统，为了避开系统的刷量识别，小鱿鱼们播放MV时，不能开启二倍速，也不能提前退出，要在屏幕完全黑下后再关闭浏览器，登出，换个新IP再看一遍。社交网络留回复也是如此，粉丝群内每天会下发今天刷回复的关键词。比如最近哥哥去参加花美男的综艺，那么今天可能就是“卜淳载”和“瘦了”，为了获得纯度更高的浏览数据，小鱿鱼每条刷出的评论中必须包含以上二词，这样一来，“卜淳载瘦了”就会被系统识别，冲进当日花美男的热搜词条，获得更高的流量。

“恶意评论净化”的工作更加繁琐，虽然卜淳载是风靡亚洲的超级爱豆，但总会有一些“席卷亚洲”“点燃亚洲”或者“震撼亚洲”的其他爱豆，他们碍眼地存在于网络世界，抢夺原本属于哥哥的流量和生存空间，小鱿鱼称他们为“对家”。对家的粉丝常用的手段是打压哥哥、发布关于哥哥的虚假丑闻、造假丑图等。遇到这种情况，恶评净化就显得很重要了。门户网页的搜索词条需要人工反复强化搜索来确保输入“卜淳载”，联想词条首位就是“正能量”或者“公益”这种正向词汇。

除此之外，社交网站也要每日发布一定数量的哥哥的美图，以此稀释恶评的浓度。每日群主在群里发布的资料包和图源，都由上一级的后援群统一管理、下发，确保每一张图片、每一句赞美都滴水不漏、毫无死角。

3

“你知道吗？群主跑了！”

打开电脑，一连串的对话气泡涌向界面。

“群主跑了？你是说‘载载的崽崽’大大吗？跑了是什么意思？”

“36个小时没有联系上了，从昨天早上下发完净化词条后，到现在，‘载载的崽崽’一个泡都没冒！”

“今天原本还有一个关于哥哥11月生日应援的群内会议，群主没来，都取消了。”

应援群里短时间内刷了数百条对话，我思考了一下，在键盘上敲下：

“她昨天说要去哥哥见面会啊。”

“对呀，我们那时还羡慕坏了，都知道哥哥线下很少办小规模见面会，只有千人应援群的群主才有机会参加！她这么多年了，也是第一次去吧？”

“实名羡慕！我们只能隔着屏幕看哥哥，演唱会也只能看个模糊的小背影！群主大大居然能见到真人！你们说……该不会激动得晕过去了吧？”

“不上线就麻烦了！我们准备筹办的神秘应援怎么办！11月21日可是哥哥生日！”

“预祝哥哥生日快乐！淳粹11月，满载风华！为了你，千千万万次！”

“淳粹11月，满载风华！为了你，千千万万次！”

没想到提起生日这件事，群里的刷屏就停不下来了。

我冷静下来，既然群主已经失踪，那么她在粉丝群的管理权就即将由我，也就是副群主继承。当务之急是完成11月的应援，不管群主找不找得到，不能耽误哥哥的商业价值和生日数据！

我向十个群内元老要到了口令，拼凑成应急密码，打开了群网盘里标有“11月生日应援方案”的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文档：

“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4

“我按了半天门铃没人开，还以为今天你不在家呢！但转念一想，你天天宅家，也从来不约会什么的，所以一定在的！”

门外的外卖小哥笑得实诚极了，丝毫不在乎我的一连串白眼。他将手中的外卖递来，又送了我一包餐巾纸：

“我看你餐桌下面打碎了一个水杯……”

我狠狠关上门，重新回到电脑前。

现在问题非常棘手了，已经到了9月底，而我们11月的生日应援方案完全没有着落。不管前群主出于什么原因消失，这个烂摊子肯定是砸我身上了。不算“民间组织”，应援官方群组在六百个左右，如果其他群组纷纷拿出像模像样的应援方案，就我们两手空空，那又怎么证明我们对哥哥的爱？

“爱一个人，就要帮他站上最高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看到。”

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

最高的地方……

我突然想起了去年对家的应援活动，他们以爱豆的名义买了一颗人造卫星的命名权，给它起了爱豆的名字，还可笑地说：“天上永远有一颗星星，以哥哥的名义绕着我们公转，只要想他了，就可以抬头看看。”

那颗小行星的距离让它面目模糊，不值一提。

而我，我要所有人切实地看到哥哥，那个给予我们温暖与勇气的人。

他最温暖的笑容、最努力的样子应当被所有人看到！

5

11月21日，此刻的我，正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数据跳动。

整座城市的照明系统由“城市大脑”统筹管控，而“城市大脑”正是我就职的项目组。

城市大脑管理每家每户的日常照明，在主人回家后自动亮灯，在他们入睡后调低灯光亮度;也负责摩天大楼的楼体灯光，编写入程序后，通过城市大脑的调度，不同亮度、颜色的发光二极管依次亮起、熄灭，在CBD的写字楼上造出流光溢彩的灯光秀。

11月21日，一个普通的周日晚间，我来到了城市大脑的中控办公室。和料想的一样，除了几个打鼾偷懒的值班工作人员外，没有遇见任何阻碍。我从包里取出了我的“哥哥”，一枚保存了卜淳载超写实影像的存储器。

我提取了卜淳载近年来在所有综艺、演唱会、MV上的共计数千小时的影像，深度学习后合成了哥哥最真实的样子，从发丝的颜色，到肌肤的纹理，再到声音的质感，都与哥哥别无二致。

我将它插入城市大脑的中枢读取器中。是的，我要在城市上空复刻我们心中一切美好的代名词——卜淳载。为了让计划顺利地进行，我选择了CBD区域。入夜，这里的街道就变得空空荡荡，白天忙碌的上班族回到自己的家，只留下一栋栋光芒万丈的高楼，如同空白的画布，等着人去涂抹。

程序启动了，我优化了算法，调控的是晚间人口稀少区域最低用电量。CBD所有摩天大楼上的射灯齐齐转向，天际线上的云层和雾霾成为了最好的“幕布”，利用丁达尔现象，数以万计的灯光在我编写的算法指挥下，在城市上方打出了一个高达三百米的哥哥的影像！为了防止舆论影响哥哥，我还为画面配了一句话：“为了所爱的人，一往无前。”让这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公益广告。

这是哥哥说过的话，更是我现在的想法。

现在，他现在就在最高的地方！这就是最好的生日应援，即使今晚的行动将为我招来处分，那也是值得的。因为我确信只要是哥哥的歌声传播到的地方，那里的人都会对这个优秀而努力的男生添上几分好感。

此刻，我没有时间去看应援群，但我知道无论是分群，还是只有千人群主才有资格进入的主群内，一定都刷屏了这一幕。

楼宇暗了下来，然后一个个窗口又有规律地亮起。在几百栋暗色的楼体上，以那些窗口为一个像素单位，出现了明亮的哥哥名字的缩写：“BCZ”。

天际线上，巨大的“哥哥”微笑起来，唱起了那首写给粉丝的歌：“A Thousand Times Over”。

“为你，千千万万遍，无论距离有多遥远，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