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的陌生人
作者: 〔美国〕米歇尔·坎贝尔暴风雨之前
第一章
海滩上有一个陌生人。他就站在我家房子前,直勾勾地盯着看,好像是在踩点,伺机抢劫。
有时命运会悄悄降临在你身上,但艾丹·卡拉汉并非悄然出现。他真是厚颜无耻,就站在沙滩上,抬头望着我这幢崭新的海滨别墅,看似心怀鬼胎。我透过落地窗,越过院子里的泳池,朝远处的大海望去,清楚地看到了他。没错,他是很帅。但我已有20年的婚龄,深爱丈夫,几乎没怎么留意他的长相。我注意到这个家伙看上去很壮,壮得危险。他的装扮像个城市二流子:宽松运动短裤,背心,脖子上的金链子闪闪发亮。像他这样的人对像我这样的人常心怀憎恨,有时还会抢劫。最近发生了一连串入室抢劫案,一些案子就发生在大别墅。来此避暑度夏的人觉得当地警察破案不积极,也许因为作案的是当地人。看到艾丹站在那里,我立刻想到那些盗窃案,顿时脊背一阵发凉。
我会从头告诉你发生的一切。我一开始觉得艾丹很可能是个小偷。我当时要是听从了直觉,转身走开就好了。但我没有那样做,而是出了别墅,朝他走过去。
第二章
这是劳动节两周后一个闷热的日子,度夏的人大都已返回城里,海边只剩下我和隔壁的邻居——埃伯哈特老太太。她住的是一座坡顶棚屋,所占的地块早让东区的房地产开发商垂涎三尺了。我的别墅正是在拆掉她那样的房子后盖起来的。她养的一只小狗很爱叫唤,每天早上5点半准时把我从梦中吵醒。你可以想象,我们之间没什么话说,所以基本上算是我一个人留在了海滩上。
一整天我都在等防盗警报公司的技术人员过来安装设备。屋里弥漫着一股新刷的油漆味道。还有一些细节有待处理,防盗设备是其中最后项目之一。公司说技术人员会在上午10点到下午2点之间过来,我同意了,反正我还得为几天后举行的盛大乔迁派对做准备。最终确定来宾名单,制定餐饮菜单,安排帐篷交付,与代客泊车公司洽谈,想方设法请一家著名女装时尚杂志社的摄影师来为社会新闻专栏拍照,等等。几个小时过去了,安装警报器的人仍然没有来。下午4点,我打电话过去投诉,对方告诉我技术人员忙不过来,只好重新安排下周的时间。一贯如此。我心想要不要把橱柜里的那瓶杜松子酒拿出来,调一杯味道浓郁的鸡尾酒,让自己心情好一点。但离天黑还早,我打定主意还是别放纵自己,到海滩上跑会步吧。
系运动鞋鞋带时,我非常想给女儿发条短信。汉娜刚离家去上大学,我还难以放手。我把手腕上的发筋使劲弹了一下,感受它带来的疼痛。这个办法是姐姐教的——厌恶疗法。过去她用这个办法戒烟,现在我用它来阻止自己成为一个凡事都要管的妈妈。挺管用,那股冲动过去了。我打开双扇玻璃门来到露台上,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越过陡坡可以看到大海,从这里能听到海浪拍击声。今天浪很大,但它总能使我平静下来。
我需要静一静。汉娜的离开令我茫然若失,也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孤独。丈夫贾森经常出差。事实上,他还从未在海滨别墅住过一晚,尽管我们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这幢别墅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它是我的梦想,不是他的。我们节衣缩食买了那块地,虽然面积不大,但位置极佳。为了在上面盖一座完美的房子,我们更是省吃俭用。我和贾森有些不太对头,但说实话,我还不完全清楚是什么。只是内心深处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让我怏怏不乐。但我努力压制它。我告诉自己,他工作太忙,努力挣钱养家,还是个好父亲。还有,嘿,盖房子总得有人掏钱吧?我不该抱怨。
我加快了步伐。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碧绿的海水上,粼光闪闪。我住在靠近干道的陡坡上,这儿的地价是每英亩100多万美元(我不会透露具体数额)。我沿着喜欢的跑步路线来到远离大路的海滩,朝着真正的豪宅区跑去。那里有一座房子最终成交价为4000万美元。不过,你看不到它,因为房主是大名人,为了保护隐私,房子四周都种了高高的树篱。贾森是一名投资银行家,但不是那种与名流打成一片、拥有若干架私人飞机的知名人物。我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但不是那种在图片社交平台上拥有百万粉丝、设计的房屋照片登上《建筑文摘》的人。汉娜出生后,我就辞了工作,直到最近才重返职场,想着大干一番,但遇到了不少阻力。贾森和我属于富人圈子,但我们不是最有钱的。关于有钱这件事,有一个真相:总有人比你更有钱。
我沿着海滩跑了很长一段路才停下来。我弯下身子,双手叉腰,大口喘着粗气,直到呼吸渐渐平稳。到11月我就43岁了,我自认为形象还不错,但是最近出现了人到中年的迹象。我可以用化妆品来遮盖脸上的细纹,用挑染来掩饰隐约可见的白发,但身体锻炼无法作假。我得回去重新拾起普拉提课,或者请个教练。这座房子耗费了我太多时间和精力。汉娜上大学了,我该专注于自己了。
云层在水面上翻滚,天空也越来越暗。出门前我没查天气预报,但是大家都说这个秋天多暴风雨,糟糕的飓风季节来了。母亲很迷信,我也遗传了她对雷雨的恐惧,以至于如果外面有闪电,我都不敢开水龙头。所以,听到一个闷雷响起时,我转身就往回跑。
10分钟后,我回到了陡坡上,那儿能清楚地看到我的房子。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随即又是一声惊雷。他再次出现了,仿佛凭空出现的恶魔。正是一小时前我从厨房窗户看到的那个陌生人,又在盯着别墅。看见他,我停住了脚步。看得出他是镇上的人,不在周边小区住。也许这话听上去有些势利。但我不是有钱人,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那天艾丹让我想起我的家人,想起我的兄弟和他们的朋友,炎热的下午在我们家门前打街头曲棍球。我爱他们,但他们绝不是什么天使。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看到有人踩点,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看到艾丹时,我也清楚他在做什么。
我不是一个害羞的人,能照顾好自己。我朝他走过去,决定说点什么。
“喂!有什么需要帮忙吗?”我喊道。
我的话消失在风中。但不知怎的,他听到了,转过身来,冲我笑了笑。我当然注意到了他的笑容。就像太阳冲破云层,所有的怀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蒙骗了我。任何人都可能被他唬弄。
“那是你的房子?”
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已经知道答案。我应该注意到这点,并且对这点不寻常有所警惕。但是我没有。
“是的。”我说。
“可真漂亮。”
“谢谢你。”
“我是艾丹。”他伸出了手。我握了握。
“卡罗琳。”
“卡罗琳。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
他的手很暖,眼睛很蓝。他盯着我打量,我突然变得张口结舌起来。他得比我小10到15岁。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下起了瓢泼大雨。
“快进屋吧,别被雨淋透了。”他说。
“是的。”
这就是我们俩的整个谈话。他朝我轻轻挥了挥手,转身匆匆离去。他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若无其事,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他可能是个窃贼。他脚下的海滩是公共区域。他有权利在那里,我想他只不过是停下来欣赏一座漂亮房子。发生了两次。好吧。但这也构不成犯罪。我进了屋,试图把他从脑海中抹去,但没完全成功。他引起了我的兴趣,我放松了警惕。我的生活本来已经失序,各种因素一结合将导致我的毁灭。
第三章
在海滩上见到艾丹的那个晚上,我20年的婚姻破裂了。我向上帝发誓,这两者之间毫无关联。完全是个该死的巧合,我一生中最糟糕的巧合。
我光着脚坐在中庭的L形大沙发上,翻看着来参加乔迁派对的客人名单,正在对生活感觉良好时,贾森打来电话,说不参加派对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亲爱的,很抱歉,我无法参加你的乔迁派对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的乔迁派对?上次我去验房的时候,这房子还是咱俩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是认真的吗,贾森?这可不行。你一定要来。这不仅仅是乔迁庆宴,也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的生日在下月呢。”
“但我把它写在请柬上了。我还订了很贵的蛋糕,请了你们公司和高尔夫俱乐部的人。”
“我没让你这么做。”
“哦,他们反正要来。你知道还有谁来吗?设计行业的,我想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我曾经是名成功的室内设计师。我可以从头再来,拿我漂亮的新房子作为名片。难道他不明白吗?
“你也想让我去挣钱,不是吗?”我说。
“当然。”
“派对很重要,贾森。杂志社的人要来,还有室内装修设计师和建筑师。我需要你在场。”
“对不起,亲爱的,如果能的话,我会过去的,但我现在公务缠身,人在克利夫兰。”
克利夫兰?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他可是说要去丹佛。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在撒谎。
我歪着脖子夹住手机,走到咖啡桌前拿起iPad。由于使用了家庭套餐,我可以追踪全家人的电子设备。之前我多次追踪过汉娜的手机,因为她有时很晚还不回家,我担心她被优步司机绑架。可我从来没有查过贾森——我就是这么心大。我现在点击“查找我的苹果手机”,等待地图加载,显示他的位置。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天哪,猜对了。
那个加载的小点犹如一记重拳打在我肚子上。贾森既不在克利夫兰,也不在丹佛。他就在城里,离海滨别墅有三个小时的车程,但不在我们公寓,是纽约曼哈顿时代广场附近的一个地址。现在是晚上10点半,我把地图放大,那个地址是万豪侯爵酒店。
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城市拥有完美舒适的公寓,还在这个时间去住酒店?
很明显,他对妻子不忠。
我可真是个白痴。贾森不在家时,我从没怀疑过他。他行踪神秘,难得和我说上几句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会在深夜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走出房间去接。或者当我走到他身后时,他匆忙退出短信或电子邮件。他出差时,总是不给我回电话。但不知何故,我从未想到会有这一天。我太信任他了。不,等等,我太容易放过自己了。实话实说,毫无保留。不只是信任他,我太他妈的自以为是了。我从没想过男人会背叛我——至少没想到贾森会这样。在高中我是啦啦队队长,在大学是学生会主席。不管是男人还是工作,只要我想要,没有得不到的。贾森口口声声说我是他的梦中情人。我从未怀疑过他,因为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但我错了。他的感情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我惊呆了。
“卡罗琳?你在听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不打算哭。我会保持冷静和尊严,戳破他的谎言,因为我不是任人欺负的受气包。我会让他亲口告诉我真相。
“你有什么瞒着我吗,贾森?”
“什么?没有。”
“我不信。你有事瞒着我。”
“你在说什么呀?”
“你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吗?”
“当然没有。别傻了。”他说。
但我有证据。至少,我有证据证明,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克利夫兰,可实际上却在时代广场的一家酒店里。但我不能告诉他。如果我拿证据与他对质,他就会知道我追踪了他的手机,可我还想继续这么干。
贾森叹了口气,好像惹麻烦的是我,“别闹了,宝贝。时间不早了。我会尽量赶去参加你的派对,好吗?但也不敢保证。你还是放我一马吧,眼下我工作上的事千头万绪。”
他在撒谎,我知道,但他死不承认。我还能做什么呢?
“卡罗琳?”
“我得挂了。”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坐在沙发上,震惊得哭不出来。打了一通电话,我仿佛一下子变老了20岁。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不再是小卡罗琳·洛根了,不再是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身材可爱,穿着啦啦队队服的小姑娘。我是人到中年的卡罗琳·斯塔克,半失业的家庭主妇,空巢妈妈。丈夫背叛了我。
第四章
晚上7点整,乐队开始演奏。他们被安排在泳池一侧草坪上的一顶帐篷里。音乐在海风的吹拂下飘荡,穿着白色夹克的服务生进进出出,忙着把一碟碟椒盐酸橙虾和一杯杯玫瑰红酒传给客人。我从托盘上拿起一杯红酒,心想:我该好好享受一下,今天可是我的重大日子,不能让贾森毁了心情。说来容易做来难。我的眼睛时不时望向门口,但始终不见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