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郎:大漠中行走的胡杨

作者: 熊红久 高天龙

刀郎新专辑《山歌寥哉》2023年夏一经问世即火爆出圈,成为热议的文化现象。仅《罗刹海市》一曲4个月内播放量就突破80亿次。刀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和音乐秘笈?带着众多疑问,本文作者竭力追踪,向我们呈现“神隐”背后刀郎音乐生活的点滴……

刀郎:大漠中行走的胡杨0
2000年刀郎音乐创作室出版“你的故事我的歌”原创首张专辑

2023年7月18日,夜幕渐渐笼罩了乌鲁木齐。刀郎站在八楼宾馆的618房间,房间没有开灯,点燃一支烟,猛吸了几口,猩红的火光映照着脸,忽明忽暗。他怔怔望着窗外,友好路上车流穿梭,路灯和车灯汇在一起,连接出一条辉煌的通道。他看见一辆橘黄色的2路汽车,停靠在八楼站台。一样的街道,一样的人流,他有些恍惚,仿佛20年来自己一直就站在这里。脑海里渐渐浮出了熟悉的旋律,他轻轻哼起:

2002年的第一场雪,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了,激动和忐忑充斥着内心。

他想起了2004年1月10日,第三张专辑《2002年的第一场雪》发布前的那个夜晚。一群对音乐痴迷到可以颠倒黑白、舍弃一切的朋友,聚在他家60平方的房间里,爱人朱梅买来两份羊头肉、一只椒麻鸡、几只羊蹄子、两件乌苏啤酒,石明、陈子文、白雪峰、娟子、黄灿、李松强、杨超、肖开提、李军、冯家伟等一群歌手、吉他手、键盘手,围在不大的茶几周围。刀郎将啤酒一饮而尽,丢下酒瓶,走向电子琴,音乐随着键盘,缓缓而起。刀郎一首一首唱着新歌《2002年的第一场雪》《冲动的惩罚》《情人》《艾里甫与赛乃姆》。透过13楼的窗子,能看见友好路上繁忙的2路汽车和川流不息的车灯。明天这张专辑将向外推出,他没有去预测市场的反应,因为喜欢,所以写、所以唱。他觉得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与一群喜欢的人,干一些喜欢的事。

有很多事会让人猝不及防,尤其当你心无所期的时候。他想到了自己的第三张专辑,原以为会和第一第二张相差无几,即使创造出一些动静,也顶多在新疆大地上奔涌一下。却未承想,专辑一推出就势不可当。刚发行一周,经销商新疆德威龙音像公司告知他,各省的订货商都在抢购,预订款已经超过100万张了。不到一年,《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销量就已经突破了200万张,两年下来,正版的销量超过270万张,盗版的销售,最低估计也突破了2000万张,这或许是中国音乐史上的奇迹。

他一直觉得新疆是自己的福地,也是滋养他音乐的沃土。在外闯荡十余年,每次回到乌鲁木齐,心里都会有踏实的感觉,好像倦飞的鸟儿,又回到了栖落的枝头。

但今天,却有些异样,或许是年龄的成熟,抑或是名气的响亮,每一次开屏都更注重羽毛的色泽和社会的效果,导致这个夜晚,激动和忐忑叠加而至。明天,他的新专辑《山歌寥哉》将面向全网推出。他特意赶到新疆来发布新歌,就像西昌之于卫星发射——并不是所有的地域,都适合航天的要求。他长吐一口气,小声哼起了新歌:

罗刹国向东两万六千里,

过七冲越焦海三寸的黄泥地,

只为那有一条一丘河,

河水流过苟苟营……

这是新专辑中的《罗刹海市》,唱着唱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有一些伤感泛上了心头。

他离开窗子,掐灭了烟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沉思。一个20多岁的自己,很鲜活地走了出来,带着一帧一帧的细节,像一部电影,徐徐展开,虚幻而又真实。

刀郎祖籍是拥有1700多年历史的罗泉古镇,在四川省资中县。他生于一个普通的文艺家庭,排行老二,大名罗林,邻里都唤他罗二娃,上面有一个哥哥。母亲在县川剧团跳舞,父亲在剧团负责灯光。他遗传了父母的文艺基因,从小就对音乐和戏曲耳濡目染,尤其喜欢摆弄各种乐器,对音乐有着天生的敏锐感和痴迷心,跟着剧团不同的人学习器乐和键盘。17岁那年写出了人生的第一首歌曲《小雨》,后来更名为《雨中飘荡的回忆》,被收录在第三张专辑里。刚初中毕业,他就不顾父母的反对,怀着对音乐的梦想,孤身一人从家乡资中来到内江,找到一家歌厅学习键盘。20世纪80年代末,在内江、成都一带歌厅唱歌时,认识了人称“健哥”的巴蜀笑星廖健,组建了“手术刀”乐队,廖健主唱,罗林做键盘手,在当地曾红极一时。在最好的青春时节,他遇到了第一任妻子杨娜,两人一见钟情。杨娜之前在香港无线电视台做主持人,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罗林义无反顾地与她走到一起。结婚一年后,生下女儿罗筐。这时,歌厅的生意变得惨淡,乐队也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宣布解散前,大家喝了一场散伙酒,一边流泪、一边唱歌,一杯一杯浇灭了音乐的梦想,也浇出了生活的迷惘。心灰意冷的罗林回到出租屋,妻子已不在,三个月大的女儿躺在床上饿得大哭,桌上留了纸条:原谅我,我走了,我过不了苦日子,而你也给不了我想要的幸福。杨娜抛下丈夫和女儿,不辞而别。罗林疯了一样,找遍附近的角角落落,问遍杨娜的亲朋好友,却没有任何消息。罗林伤心欲绝,痛彻心扉。在事业和情感的双重打击下,完成了《孩子她妈》这首催人泪下、浸透着一个汉子伤心和绝望的呐喊之歌:“孩子他妈,你还是回来吧,为了咱们的那个家……”

为了远离伤心之地,罗林于1992年只身来到了开发正热的海南,和几个乐手组成了“地球之子”乐队,他依然担任键盘手。打拼了两三年,生活虽然艰难,却因为寻找到了光亮,而充满了力量。这束光亮来自一双美丽的眼睛,他能感受到眼神的温度和自己心跳的速度。原以为千疮百孔的内心,早已变成荒漠,却在寥落的异乡,被一场春雨润醒。从一点点绿色,到后面的春意盎然,爱情再次眷顾了这个为音乐而生的人。他的爱,来自一个叫朱梅的新疆姑娘,作为同一个歌厅的主持人,秀丽的容貌,妖娆的身材,活泼的性格,睿智的语言,让他为之痴迷。

夜幕下,海浪拍打着堤岸,椰树在风中摇曳。歌厅里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束,仿佛是人生之路,有赤橙也有灰暗。罗林望着陆续离去的男女,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苦涩、惆怅、忐忑、渴望……这是今晚最后的演出。天明,他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海南,随女友朱梅去新疆了。之前,他有些犹豫。一是这个乐队组建几年,配合日臻成熟,也在海南打出了一片天地,有了一定的名气,猛然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二是他毕竟结过婚,还有一个4岁的女儿,朱梅愿意和他在一起,她远在新疆的家人能同意吗?

朱梅态度很坚决,让他放下一切顾虑,到新疆去发展。她分析说海南的泡沫经济,已然显现。前期发展过热,乐队多、歌手多,已呈泛滥之态,娱乐行业风险加大。经济的下滑,首先遭殃的就是娱乐业,很多歌厅已经歇业了,他们的生活面临困境,再不离开,恐怕生存都成问题。新疆毕竟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的家人,无论如何,生活还是有保障的。更何况新疆是音乐的天堂,有着多民族音乐元素,世界级的大音乐家王洛宾先生,就在新疆生活了50多年,一生创作改编了上千首新疆民歌。最为关键的是,新疆娱乐业刚刚起步,像罗林这样的键盘手,很有用武之地。总而言之,去新疆,既能找到物质保障,又能提升精神追求。

罗林愿意跟着朱梅去新疆,除了共同的兴趣和爱好,更有天涯旅者的境况,使得心与心靠得更近,彼此关心,彼此温暖。罗林不但喜欢朱梅的美丽、率真,更感动于她的善良、包容,不仅爱他,还视女儿如己出,罗筐很快就和朱梅形同母女。朱梅则欣赏罗林的才情和真诚,对音乐的痴迷与执着,两颗心在悠扬的旋律中,慢慢融合在了一起。歌舞之乡的新疆,对于任何一个热爱音乐的人,都是充满诱惑的,更何况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姑娘。到新疆,是罗林爱情和事业的双向奔赴。

1996年7月,瓜果飘香的时节,25岁的罗林跟随朱梅踏上了西行之路。他可能不会想到,这次的西行不仅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更是推开音乐之门、追寻最美音符的重要起点。

1996年的乌鲁木齐,经济繁荣,人潮涌动,到处莺歌燕舞。在繁华的市区里,大小十字、解放路、长江路、中山路、光明路、友好路,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歌舞厅。罗林选择了友好路的“中国城歌舞厅”“辉煌歌舞厅”,黄河路的“西部歌舞厅”, 这些相距不远又最热闹、人最多的地方,继续做他的键盘手。每个歌厅一场能挣200元,一晚上跑两三个场子,就有五六百的收入,遇到点歌打赏的,还能赚八百一千呢。经常是大家一高兴,100元打个的士,跑到50公里外的柴窝堡,去吃两盘50元的辣子鸡。歌舞厅的演出让他们的生活有了基本保障。朱梅的家人也看出了两人的情投意合,看到了罗林的吃苦耐劳,最终认可了这个四川女婿。

在乌鲁木齐的音乐圈子,罗林很快就攒了些名气,不但键盘技术超强,还写词谱曲。都在圈内,很快就结识了同样有音乐造诣的石明。石明是武警兵团指挥部政治部文工团的乐队指挥,一个连级干部,也擅长键盘,热衷作曲。两个志趣相投的人,一接触便有相见恨晚之感。他们彼此欣赏,惺惺相惜。尤其是罗林,对于军人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告诉石明,自己唯一的哥哥在西藏当兵,5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事故,不幸牺牲了,这成了他一生的痛(为了纪念哥哥,刀郎抖音的头像,就用了他哥的照片)。对军人也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情感,见到当兵的就倍感亲切。知道石明既是军人,又在文工团工作,更感觉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俩人以音乐为媒,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罗林一见到军服就眼睛发亮,经常戴着石明的军帽问,怎么样?穿上军服,也很威风吧?看他如此喜欢,石明干脆就把自己的军服借他穿,让他在街上“招摇过市”,甚至带着穿军装的罗林到基层参加活动。

一次,原本定好一起去乌鲁木齐西山看守所警卫连体验生活,那天,由于工作太忙,石明抽不出身,就打电话给警卫连指导员,说部队文工团的“罗队长”要下去体验生活,希望热情接待,云云。

见到着装严整的上尉军官,指导员不敢怠慢,十分周到地接待了罗林。“军官”举手投足都很有军人的风范,跟战士聊天,随和幽默,很快就赢得了战士们的喜爱。在营区采访了一天,指导员硬是没有察觉出“军官”有假。直到返程时,罗林才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事后,指导员打电话求证,石明才实话实说。指导员轻微批评了石明的弄虚作假行为,末了认真地说,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罗队长”看上去比你更像军人。这件事也成了石罗两人茶余饭后的一大笑谈。

很快,罗林又结识了陈子文、黄灿、 李松强、白雪峰、肖开提等一批音乐人,共同的爱好,让他们逐渐走近,形成了一个新的音乐圈。

从他们身上,罗林感受到了新疆人的豪爽和新疆音乐的曼妙。可以说,他对新疆音乐的认知,是从这群人开始的。越探讨就越痴迷,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前进。内心开始躁动不安了,他已不满足于只做一个键盘手,想把对音乐的独特感受表达出来,想按照内心的想法,去驾驭飞翔的音符。和妻子几经商量,最终取得了支持,他俩用多年攒下的钱,在劝业市场瑞祥大厦五楼,租下一套70平方米的房子,又借来一部分资金,购买了十几万元的录制设备,创办了“罗林音乐创作室”。挂牌那天,众多音乐人都去捧场。罗林也激动不已,梦想成真,终于有了自己的音乐创作室。

越来越多的音乐人开始光顾他的创作室。当时只有17岁,还在中学读书的安明亮,也找到这里,说自己酷爱音乐,刚写了第一首歌,想录制出来。罗林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到自己也是17岁写了第一首歌,便毫不犹豫地答应加班录制,三天之内就全部完成。

这个阶段,他也开始着手准备第一张专辑《大漠情歌》的创作。一次乘坐乌鲁木齐的出租车,罗林与一位叫阿德的司机交流,听他讲述平凡的生活,每天的烦恼和欢欣,再大的困难,睡一觉,第二天又能面对,因为他坚信,未来的美好一定会实现。底层人的喜怒哀乐深深触动了罗林,回到工作室,一气呵成,创作了一首写给出租车司机的歌曲《的哥阿德》。很快,这首歌就在全市的出租车行业流传开来。

创作室还给新疆现代化食品加工企业麦趣尔做广告音乐,给丹璐洗衣、雪白针等企业制作宣传音乐,罗林的影响力迅速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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