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壁画何以“封神”?
作者: 王皓近300位人物画像,从表情到服饰无一相同,他们相互独立而又三五成群,若有所思、耳语相向、怒目圆睁,如一幅幅定格的彩色胶片,下一秒似乎就能听到嘈杂热闹之声。
这就是山西省运城市永乐宫元代壁画《朝元图》,所谓“朝元”,即朝谒元始天尊。画师在400多平方米的墙面上,以传统的对称形式,画出290位人物的队伍。画中人物主次分明,男女老幼,壮弱肥瘦,动静相宜,文武相间,素有“东方画廊”的美誉。
2023年11月,电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获得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奖。电影中,商王殷寿、姜王后、东西南北四大伯侯,他们的头冠、服饰等造型灵感都直接或间接来源于这幅《朝元图》。导演乌尔善坦言,永乐宫的壁画构成了整个电影构思的基础。
气韵连贯,满壁风动
35年前,当乌尔善还在中央美院读书时,偶然的一次下乡写生,就被永乐宫壁画深深震撼,至今难忘。
“壁画非常大,超过4米的高度。”乌尔善回忆说。他从小学习美术,印象中在纸上画一个40厘米的人像已经很难了,更别说在墙上画得如此线条流畅、气韵连贯。
永乐宫位于山西省最南端的运城市芮城县,创建于公元1247年至1368年间。
山西省永乐宫壁画保护研究院院长席九龙说,永乐宫现存壁画面积1005.68平方米,主要分布在龙虎殿、三清殿、纯阳殿、重阳殿4座元代建筑内。
担任永乐宫讲解工作的孔新芳说,永乐宫壁画的精华就在三清殿内。站在壁画前仔细观察,每一根线条、每一笔勾勒都非常精细流畅,线条长有丈余、短不足寸、粗近厘米、细如发丝,最令人惊叹的是一丈长的线条常常不见接笔停顿的地方,运笔流畅似一气呵成。
“画面中一排人物走在那边,你不觉得他们很闷,也不会觉得很挤,整体是互相协调的。”电影《封神》三部曲美术指导兼造型指导叶锦添表达了他对壁画的赞扬。
参观永乐宫壁画的游客无不对画中人物形象啧啧称奇。近300位人物画像,个个面型丰满,表情生动,衣冠服饰无一雷同。
“史无前例的搬迁工程”
永乐宫原址并不在现在的位置,而是在20多公里外的永乐镇。
20世纪50年代,黄河三门峡水库开始兴建,永乐宫所在的永乐镇处于工程淹没区,为了保护这一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国务院决定对永乐宫进行原物原貌整体搬迁。
“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文物搬迁工程,没有任何先例可考,没有外国专家支援,全靠我国的‘土专家’自力更生。”席九龙说。
中国古代的木构建筑一般采用榫卯结构,建筑的搬迁相对容易实现,但壁画的揭取当时在国内无先例可循,一时间难倒众人。经过周密研究,最终确定了完整的永乐宫搬迁方案,即临摹、揭取和修复三步方案。
从1957年2月开始,永乐宫壁画的临摹用了将近一年时间。从1959年3月至1960年6月底,开始对壁画进行揭取、包装和迁运,并对宫殿建筑进行编号、拆除,将它们运送到新址。从1962年下半年起,又耗时将近4年,才完成全部壁画的加固和复原。
整个迁建工程到1966年结束,前后历时近十年。“永乐宫的搬迁不亚于埃及古代神殿的移筑。”一位日本学者如是说。
壁画临摹工作和永乐宫的搬迁设计同时进行。当时,文化部及国家文物局组成由中央美术学院陆鸿年教授带队,包括中央美术学院和原华东分院(现中国美术学院)的70多名师生在内的一支队伍,来到永乐宫临摹壁画。
临摹团队首先在深入了解永乐宫历史的基础上,对原作的主题、内容、构图、用笔、用墨、着色到壁画的残损情况,如裂缝、剥落、积尘、变色、霉点、后代修复、层次等环节进行研究分析,制定出临摹总体方案。然后分组对龙虎殿、三清殿、纯阳殿、重阳殿逐一进行实地测量,做好记录,绘制平面图,为搬迁、重建搜集档案和资料。
1961年,迁建中的永乐宫被列入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在同一年,冯建宫出生在搬迁后的永乐宫西院,他的父亲冯三戒曾经是搬迁团队的一员,从教育局抽调来从事文字刻蜡版任务。随后一家人就住在永乐宫的院子里,看管着这座文保单位。冯建宫回忆说:“建设永乐宫,父亲给我起名就是这个寓意。”
“我的时间不够用了”
在永乐宫迁建工程展厅内,摆放着一幅金母元君等比例临摹图,画术精良、惟妙惟肖。
这幅临摹作品的作者名叫范爱珠,她是永乐宫壁画保护研究院陈展部的负责人。这些年,每当范爱珠走进壁画临摹室,总会情不自禁地全身心投入其中。“我总觉得我父亲就坐在这里,好像是他拿着我的手在画画一样。”范爱珠说。
范爱珠的父亲叫范金鳌,曾是永乐宫文物保管所副所长。20世纪80年代,随着永乐宫对外开放,前来探访的学者、游客、媒体日益增多,带来管理和保护问题。为了更好地保护传承壁画,范金鳌用近5年的时间组织临摹了三清殿壁画。金母元君这幅作品陈列在大殿旁的壁画临摹室里,至今仍是十几所美院学生的教学范本,每年接待5000余名师生。
范金鳌在《80年代永乐宫壁画临摹始末》一文中写道,“在临摹过程中,大家经常一起讨论、交流经验,互相取长补短,青年画家向老教授学习,在生活工作中主动帮助老教授做些力气活,老教授热情指导青年画家……大家都能主动相互学习,这就保证了摹本的质量……在临摹过程中,画家们付出艰辛的汗水,在四五米高的高架上,一画就是几个小时,晚上常常加班到12点”。
完成临摹任务后的十几年,范金鳌依然“笔耕不辍”,不断寻找和探索壁画的灵魂。“我父亲除了吃饭、上厕所,都在画画,他把壁画看得比他的命更重要。”范爱珠说,自己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常常因为画画忘记接送她,她为此“怀恨在心”,十分叛逆地表达出对画画的厌恶。
数年后,父亲病危之时,还想着让女儿推轮椅带自己去大殿看一看。“当时对我的触动是最深的”,回忆起这段时光,范爱珠眼里泛着泪光,声音哽咽。
2013年,范爱珠开始走上绘画之路,她外出学习、不断钻研,进步也来得很明显,大大小小画了1000多张,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画家和壁画修复传承人。
“有次跟姑娘聊天我还说,现在理解你姥爷当时说时间不够用了,我现在觉得我的时间也不够用了。”范爱珠说。
在永乐宫景区的文创产品店铺里,壁画主题的画册、抱枕、丝巾、T恤、背包很受游客欢迎,在电影《封神》第一部热映的时候,很多文创产品一度脱销。不远处,一行十余人的小学生研学团队正在观摩壁画真迹、临摹壁画。带队的成都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陈荣说:“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形式画画,充分感受到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