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外一首）

一

凡是用手按下的

都在心里走了千百回

莹白地

闪烁着一个个树洞

他们是精灵

钉进去又拔出的刺

一直在找阿喀琉斯的脚踝

冥河无法洗刷的生死

天地之间

所有输入的技巧

被一网打尽时

都是与这个世界擦肩而过的光斑

二

在晨曦中醒来，在陋巷

一些跑动的影子

疾驰在雨后雪中

各类字母组合的方块儿字

白色的，黑色的，灰色的

一排一排地

有时是赶着的羊群

有时是一场海啸

重复的敲打已经抛光了他们

又油又咸又沉

厄尔一个饱嗝

才让这人间有了豁口

三

声音如此湍急

仿佛万箭齐发

指尖上的穿山甲

一定在扒开泥土

把自己翻过来

把时间翻过来

哪怕失于荒野

哪怕焚于草木

以鳞片蜕尽的肉身

抱紧自己

像亚当抱紧夏娃

夏娃抱紧人类

四

那些碎片在寂寥里组合

一个善变的人

在暂停 在回车 在空格

奔跑于无形

所有人都是善变的

被控制、被换挡、被锁定

月色里的启动键

已经不爱笑了

时光如水代受剔骨之刑

那叫不出名字的雷电之夜

裂开自己的胸膛

脉搏跃动如海

寻铁记

我已离开泥土很久了

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

寻找一块铁，一个城邦

我做楼宇间的玻璃工

流连于峭壁的闪电

洗碗工，和自己碰瓷

我是骑电驴的外卖小哥

头上是铁，身下也是铁

车上的光 照亮微凉的路

我已离开天空很久了

以为星星也是铁

跨过满城的月光

脚手架上的晚风才熄

走过十三座桥

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那年轻的杀气

没有生日，没有忌日

一块铁，是自己的将军

我已离开自己很久了

在扭身的一秒

一辆高铁晃身而过

钻进天空，送去两万英尺的轰鸣

落入河水，响起回环的笛声

这，又何尝不是一次剃度呢

对于麦子，一炳镰刀就是答案

对于人，是一趟渡轮

一遍遍用肉身献祭

我是保姆，保安，菜贩子

也是科学孵化器，爬格子的人

是程序员敲打着的时针、分针

三十年以后

我已离开青春很久了

那个拄着拐杖

满面风霜的人

依旧是一块 生铁

那块铁依然能发出一声虎啸

责任编辑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