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雪(短篇小说)

作者: 闫玉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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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闫玉莲,女,1967年10月出生,北京房山阎村镇人,出生于农家。曾于1988年开始在《京郊日报》《北京日报》《农民日报》《民政之声》发表诗歌。1989年参加工作,就职于阎村镇(原大紫草坞乡),工作已有32年。本篇系小说处女作。

新人自白

我妈说晚么晌还在生产队里刨白薯,黑影下来回到家,不大会儿就生下了我,不知道几点,估摸着六点多钟。照这么推算,我是晚上5点到7点之间落生,那一年是1967年,属羊。农村有一句谚语,男怕属虎,女怕属羊,虎男妨人,羊女命不强,不妨别人妨自己,不知是真是假。

那个年代普遍现象,一个字:穷。

我家有具体表现,两间土房,住7口人,一盘土炕在东,一根人家扔了的枕木被我父亲捡回来打成大墙柜,靠在西墙,炉坑就在屋地中央,炉坑板硌硌棱棱,绊脚时有发生。地炉子边坐下温坛,温坛水供家里人洗用,炉洞时常熥着蒸白薯、蒸窝头,早上白薯牛筋牛筋的,窝头上着了金黄的嘎巴儿。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想挑最好的就要看谁起得早。右手有黄泥抹的烧火灶台,奓头子、棒子秸是最好的燃料,经年刷洗,大铁锅乌黑发亮。

上了中学,我当上班长,却辜负了老校长的期望,因为意气用事,与发小没有参加中考,而是找到一份月入30元的差事,“自耕自种”,寻求出路。1988年有简短文字、诗歌登上《京郊日报》《北京日报》《农民日报》《民政之声》。受到了党委重视,成了社调干部,吃上了官饭,三十年有余,没挪过窝儿。

如今,我年过五十,偏偏梦也多起来,夜也梦,日也梦,睁眼闭眼都是梦。村北小河粼粼波光,村东头的梨树行,村中间戏台上的演出,李先生的药箱,小伙伴凤儿,袅袅炊烟,叫儿女归家的呼唤,时不时地进入梦乡。又梦到我妈说我,“我老闺女还是火眼金睛呢。”一句话臊得我浑身发烫,至今不敢忘。起因是剁猪菜,左一刀右一刀,没个正形儿,把家里保留的黑塑料口袋震落于案板上,一刀下去,砍出指甲盖那么长一个刀印儿,它肯定是漏了,怕知道是我干的,我还要提醒,假装惊讶地说:妈,那个黑口袋怎么有一个小口子?我妈头都没回,说:我老闺女还是火眼金睛呢,黑口袋有个小口子都能看见。我妈没打、没骂,却比打骂我还难受,多日不敢看我妈眼睛。自此,干什么事情都是碌碡轧碾盘——实打实,再也不敢耍心眼儿了;与人共事亦从不虚言,生怕脸儿受热,知道脸面比金钱重要。

最是萦绕心头,却是过去过的农家日子,还有从前那些少年。

斜插过后沿村那块大田,越过一个坡,进入东沿村。沿着村南自西向东第一条胡同,左转向北千余米,向东两千多米,再向北五六千米,经过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来到崇青东干渠明渠边,站在东侧渠帮上,就可望到那座四四方方的“城池”,我们中学时代的学校——石山中学。

学校青砖红瓦,绿树掩映,与我们站的地方在一个水平线上,这地势就像我们玩的那把弓,两端平行中间凹,一头是学校一头是崇青东干渠。低洼处是两村交界处,一条沟渠上参天大树成为界标,犹如向天待发的箭。

20世纪50年代父亲在这里上学,70年代老舅在这里上学,老舅各科成绩第一,就连体育各项都是最优,成为这里的一面旗帜。如今我又来到这里上学,我将留下什么样的记号呢。

天性木讷却又执拗,守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轻易更改心情的人,也许是默默无闻吧!

越过两村地界,从东面太平庄、西边张庄、南面前沿村汇聚过来的少年,聚集在槐树林。

陆续还有北边过来的人群,都不肯向学校迈进脚步,而是仨一群俩一伙小声说着话,羞涩的少年用眼睛瞟着其他人,大胆的就开始互相打探,居然有大马村、小马村、南上岗、石山,从来没听说过的村名。

人群逐渐合拢,却没人进学校大门,虽然,那个大门没有门,只是一个门口,门口一边一棵大树把守着。

一位男老师站在大门口招呼着,都进到学校里来。

老师拿着名单开始分班,一班在进校右面第一排第一个教室,二班在第二个教室。按老师指挥依次进到自己班里,找好位置坐下等着领新书。

顿时,新书上的墨香充满教室。我们叽叽喳喳地翻动着新书,惊动了屋顶瓦片下藏着的鸟儿,一只老家雀(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了,飞到窗外大柳树的枝条上,探头探脑地向教室里看。

从此,我们毗邻相伴,在这个可以看见天空,可以与鸟儿对视的教室里度过我们的中学时代。

叶老师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犹如鸟儿一样,从四下里飞了回来。班长口令:起立!叶老师走到讲台前,两手下压的动作伴随口音:坐下。

叶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语文课。她肤色微黄,头发绾在脑后,牙齿整齐洁白,细眉细眼,眼神平和。

她柔美、文静,像妈妈,有杨绛老先生年轻时的韵感,沉静的外表给了我们安定。

叶老师声音不高,在讲台上捧书而读,缓缓踱步,她轻柔、甜美的声音像泉水叮咚叮咚,将同学们带入课文的情景当中。整节课都不会出现嘈杂之声。学生大脑跟随着叶老师的语调进行记忆,在充满趣味的语文知识的海洋遨游,这是我们喜欢叶老师的原因之一。

夏天,是一个令同学们发狂的季节,课间十分钟去喝水、去厕所、去球场、去买冰棍、去单双杠上耍酷,凡是可以想到的玩法,都极尽可能完成。

中午回家吃饭,扔下饭碗又奔赴在返校的路途上。

离学校比较远的村应该有十几里路,一天两个来回,结伴而行。每天换着不同路线去学校,经过二来家门口,就走自西向东那条胡同,想叫上马玉梅就走村中间的大路,准备偶遇窦长芳、恩雪梅就走由南向北村西这条胡同,想听窦长虹说话就奔村东。不同的胡同,不同的民房,不同的院落,还有院子里不同的事物。胖奶奶搂着孙子亲昵,漂亮姐姐两条大辫子在律动,马家大肥猪嗒嗒嗒吃食,都会被我们东望西瞧的眼睛扫描到。

下午放学时间稍宽裕,路上男同学边走边打闹,女同学大声唱歌,看见夕阳下山,就大声唱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看见像剪刀一样斜剪春风的燕子,就高唱小燕子穿花衣,天寒地冻时节就唱北风那个吹……

夏天,也是一个打瞌睡的最佳时节。我们从家里吃完饭,驾驶着11路飞奔回到学校,趴在课桌上打瞌睡是常有的事。

二来,告诉我你的头谁给你啃的?叶老师开始调侃。

二来摸着自己的头发,回答:昨天让我爸爸给啃的。全班哄堂大笑,困意全无。

史红经常给老师捣蛋,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个词语,他便捏着嗓子反说一句,叶老师很生气,厉声说道:史红,反着说意思全变了知道不知道?你叫史红叫你红史行吗?话一落地,叶老师自己也笑了起来。红屎,同学们看着史红哈哈大笑,史红羞红的脸,让同学们觉得他此时更像一坨红屎。

既然正话反说很开心,咱们就玩正话反说,五分钟啊。

大家被调动起来,老师说一个词,立马就有同学抢着说出反话,教室里笑声一片。

突然,叶老师说:课上。班长立马说:上课。

荞麦花如雪

越过那个闸口,铺天盖地的花,簇拥着在微风中摇曳,铺满学校四周,哇!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这是什么花?真是惊喜,这是开学礼物吗?女同学浪漫情怀瞬间点燃,兀自奔跑过去,飞入花丛,花如雪,人伸步,蜜蜂嘤嘤嗡嗡在花朵间。

是叶老师的提问,把我们望向窗外的眼睛拉回教室,外面的花是什么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这是荞麦花。有谁知道为什么要种荞麦?

荞麦产量低,解决不了农民的温饱。但是,它生长期短,耐寒、耐旱、耐贫瘠,不用除草,不用施肥,是农民遭灾后可种的最后一茬农作物。

咱们这个地区极少种荞麦,假期那一场冰雹,鸡蛋大的冰雹将种的玉米、树上结的果子、瓜田里的瓜、没处躲藏的鸡鸭,都砸平砸伤了,农民将颗粒无收。叶老师停顿住,我们看见她眼里有晶莹的光。

那一场冰雹于夜晚突然而至,村队部看电视的人群,立时四散奔逃,阴风千斤重力,使人无法迈动脚步。妈妈一手抓着香姐,一手死死拉住丫丫,闪身躲到朱大妈家饭棚子里,像母鸡护崽,紧紧搂在怀里,只把脊背留给冰雹。

孩子们啊,你们是家庭的希望,国家的未来。你们应该树立的人生态度,要像荞麦一样,不管土地多么贫瘠,昂首挺胸,积极努力,不负众望。

一场风,荞麦花谢了,我们看着荞麦长出来,由青色变成灰黑,籽实一嘟噜一嘟噜摇晃在风中。

秋天,农人收割荞麦,原来荞麦粒是三棱形的,老队长曾说二胜就是那个荞麦粒,个中含义自明。荞麦面糙且黑,却是接短之物,有了它冬仨月算是有了着落。黑色荞麦皮,是枕头最好的填充物。

开满学校周围的荞麦花,却使山东大汉坐在瓜田大哭,支书默默立于他身旁,孩子们用筐背走分得的烂西瓜,一幕幕,教少年识得愁滋味。

文革,是个女孩

文革,是个女孩,家住北京宣武区樱桃胡同。父母的老家在后沿村,初二下半年转学到这里。

她的到来犹如一颗石子投入静静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

文革肤如凝脂,一双杏眼,双眼皮,樱桃小口红嘟嘟。她齐眉的刘海乌黑发亮,脑后的头发像小鸟的羽毛,蓬松、跳跃,有层次。

她的白比班长的白湿润,班长的白发干,她的脸像似有牛奶,她就好像是电视里的洋娃娃,尤其是她那乳白色条绒上衣,紧紧地贴合着她已经发育的身段。

男同学们说文革是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但是他们没有人很直接地去接近她,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奔跑、跳跃、大声说笑,吸引她的目光。

文革与前街的丫丫很要好,她俩上学一起来,放学一起回。

文革从口袋里掏出两片花色糖纸包装的糖,打开是长方形白色片状,放到嘴里咀嚼,而后卷起舌头作支撑将泡泡吹大,那个泡泡可以吹得像气球一样大,好神奇。

丫丫照着文革的样子,却怎么也没有学会,这个遗憾一直留在心里,因为丫丫家姊妹多,只靠父亲挣工分,没有钱可以买泡泡糖来吹。

文革想妈妈了,她邀请丫丫跟她坐火车去北京。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丫丫很愿意去,去坐火车,去北京城,去看天安门,去看华灯绽放。但是,首先要征得妈妈同意。

星期六放学后,丫丫跟着文革来到良乡火车站,登上北去的列车。一下火车,文革拉着丫丫到商店买了好多泡泡糖,分给丫丫一半。文革领着丫丫去了天安门广场,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人民大会堂,夜晚的华灯。

时间仿佛指间流沙,一闪即逝。时光短暂,缠绵无绝期。文革依偎着妈妈,不舍离去。妈妈再三催促,两个小姑娘方登上最后一班返程火车。

夜色深深,两个人随着人群走出火车站,人群像流水哗啦啦地向前,走着走着,一个人都没了。

更黑的夜扑过来扑过来,紧紧裹挟着两人,不远处的公路上,大汽车挟着风飞驰,巨大车胎轧在地面发出呼啸,声音令两个人更加惶恐。

夜,更加空旷,我们在哪儿,该向哪里去,哪边是北,我们要向西走才对。夜色中全然没有了白昼时的模样,巨大的恐惧袭来。想哭想叫,仿佛两只走失的羔羊,在黑夜中东奔西突,心中呼唤着妈妈、妈妈。

你俩在这里干什么?叔叔我们迷路了。

你们要去哪里?后沿村。我送你俩回去吧。

叔叔将文革和丫丫送到村口,文革和丫丫深深地鞠躬,叔叔,祝您一生平安!

蓝色自行车

当媚儿骑着那辆全校唯一,甚至全良乡都是唯一的蓝色飞鸽二四小自行车,自大水渠旁那条大车道飘然而至时,不只是女同学,男同学同样睁大眼睛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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