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好

作者: 连谏

作者简介:连谏,女,本名连淑香,山东高密人。现居青岛,职业作家。曾为多家报刊撰写专栏,已出版小说《门第》《家有遗产》《你好1978》等三十多部,多部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和舞台剧。

1

郝雯和李默沙好过,准确地说,是对狗男女。

因为李默沙有老婆。这让郝雯耿耿于怀,不是他有老婆她就嫁不成了。郝雯谁都不想嫁,但李默沙有老婆,她就成了千人喊打、万人唾骂的小三,这让她很不爽,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不花他的钱,怎么就成小三了?

充其量就是场不结婚的恋爱!谁规定恋爱就得结婚?要这样的话,谈着谈着就散了的人,不得去死啊?父母絮叨的时候,郝雯就这么说。

知道郝雯和李默沙好,好几次,郝雯父亲要拿马扎去砸李默沙的脑袋,让郝雯给拦下了,就李默沙的脾气,谁砸谁还不一定呢。

郝雯和李默沙好,是偶然中的必然,首先,他们是朋友,再然后,郝雯的前男友和李默沙关系很好。

是的,很多年前,李默沙,郝雯,还有郝雯的前男友,曾好得恨不能三个人塞进一条裤筒子,李默沙老大,郝雯前男友老二,郝雯最小,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唱歌醉生梦死,特别铁的样子,好像如果这个世界有末日,他们也要拥抱在一起死去——不,还得有李默沙的老婆。

李默沙老婆叫庄蕾,人不错,不漂亮也不难看,挺有气质,看上去有点盛气凌人,在李默沙跟前,完全像被熊儿子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母亲,爱恨交加,没办法,谁让她爱李默沙呢?她对李默沙的朋友有天然的敌意,好像李默沙身上的坏习气,全是他们这帮狐朋狗友作的祟,但这并不妨碍她摔摔打打地烧一桌子好菜给他们吃。

年轻的郝雯,是个爱做梦的女孩子,做过各种各样的梦,但从没想过会和李默沙好。

事情的起因,要倒回很多年前。

有天中午,郝雯路过男朋友家楼下,顺脚上去,开门,看见男朋友和自己的闺蜜。对,就是经常跟她说男朋友配不上她的那个闺蜜,俩人在床上,如火如荼,惊天动地,把郝雯弄蒙了,不是愤怒,而是困惑,就想她男朋友硬起来后比口红大不了多少,她闺蜜就喊得天都要吓破胆的样子,也忒夸张了吧?

见她进来,床上的两个人僵住了,呆呆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是自己败了人家的兴,郝雯很不好意思,说了声抱歉,转身出门下楼,到了街上,才猛然醒过神来,不对啊,凭什么自己说抱歉?

她就转身回去了。

男朋友和闺蜜已穿好了衣服,正满脸紧张地商量着什么,被她的再次闯入打断。郝雯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收回我刚才说的抱歉的。

说完,又转身走了。

春天的风浩浩荡荡的,衰败的凤尾花,像一坨坨褐色的灰尘,满街飞舞,挂在她头发上落到她脸上。

她男朋友追出来,跟在她身后,说郝雯你听我解释。

郝雯头也没回,好像她身后就压根没跟着一个人。

晚上,她去了李默沙的酒吧,要了一支啤酒,把中午的事说了,李默沙皱着眉头看她,说郝雯你居然还在笑?你居然还能笑?!

郝雯就看映在啤酒瓶子上的自己,果然是在笑的,她就说,可是,我不想哭,李默沙你知道吗?我他妈的一滴泪也不想掉。

说完这句话,郝雯的眼泪,就跟开了闸一样,再也刹不住车。

李默沙没劝她也没安慰她,扔给她一包面纸,就出去了,凌晨才回来,气定神闲的,说我给你把这口气出了。

郝雯明白,李默沙说的出气,就是把人打了。

郝雯心里一暖,但也没说感谢,问他,胳膊腿没断吧?李默沙说没。郝雯就放心了,怕前男友恼羞成怒起来,追究李默沙的刑事责任,没断胳膊腿就追究不着。她递给李默沙一支啤酒,俩人一个吧台里一个吧台外,眼睛盯着眼睛地喝完,她就起身回家了。

郝雯和前男友的爱情,就这么完菜了,相忘于江湖,好像谁也不曾到过彼此的青春。后来,李默沙告诉她,她前男友来酒吧找过他,被他拿冷脸<\\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储\期刊\当代\2023年当代\造字\9.7\手享.eps>出去了。郝雯过意不去,毕竟,李默沙和她前男友是因为她才闹掰了的,他们原是好朋友,她也是因为前男友才认识李默沙的。

失恋以后,郝雯每天都去李默沙酒吧坐一会儿,都是凌晨一点左右。郝雯是报社的夜班编辑,每天工作到午夜十二点,如果遇上临时换稿,就拖到凌晨一点才收工,而李默沙的酒吧,就在报社的街对面。

午夜是酒吧的高潮,各色男女,喝飘飘然了,各路人生风景,都会上演。

郝雯去了,直奔吧台左侧的高脚凳,那个座位,是李默沙专门给她留的,不管酒吧人多到什么程度,都不许别人坐。有一次,郝雯去,碰上他正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争执,姑娘要坐,李默沙不让,姑娘仗着年轻漂亮跟李默沙撒娇卖萌。李默沙不吃这一套,姑娘下不来台,就跟李默沙嗓门高了起来,李默沙也不吵,拎只扳手出来,三下两下把高脚凳面儿给卸了下来,姑娘看傻了,说李默沙神经病,走了。郝雯在一边看得笑出了声,说你至于吗?

李默沙说至于。

郝雯问为什么不让人坐?李默沙说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让别人坐。郝雯就说李默沙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李默沙从后面掏一支喜力啤酒,打开,蹾在吧台上,扔给她一包盐焗腰果,拿出萨克斯,上了小舞台,吹了首《斯卡布罗集市》。

郝雯就觉得不对。

那天晚上,李默沙没喝酒,像农妇轰贪吃的鸡一样把醉生梦死的在酒吧里的男女赶了出去,早早打烊,要送她回家。郝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迎着他目光看了一会儿,就把车钥匙给他了,李默沙接过来,把钥匙抛了个高,就上了车。

进家,郝雯问他喝不喝咖啡,李默沙把车钥匙往茶几上一扔,说不喝,说完,就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他在洗澡,等出来的时候,郝雯发现他连胡子都刮干净了,应该是用她刮腋毛的刮胡刀刮的,郝雯一阵感动,想李默沙对她有心不是一天了,因为她曾说过,最讨厌男人胡子拉碴的样子,显得脏而狼狈。

然后,她去洗了澡,穿着浴袍出来,李默沙一把抄起她就往卧室走,没有试探没有半推半就,他们就好了,默契得像一起度过了金婚的老夫妻。

床上的李默沙温柔而狂野,用手掌摩挲着她的脸说,别上夜班了,辞职吧。

李默沙说过多次,她的脸色苍白,肯定是上夜班上的。郝雯没说话,她在想前男友,这也是分手以后,她第一次主动去想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在想起他来的时候不必有屈辱感了,也想起了庄蕾,吃过她做的那么多次好吃的饭菜,还是睡了她的老公,终于,她也是无耻的,成了和前男友半斤对八两的混账东西。

和李默沙上过床以后,郝雯就不吃庄蕾做的菜了。

做人得有底线,她不能睡着庄蕾的老公还吃着庄蕾的菜,否则,她会觉得自己无耻,也会在东窗事发后让庄蕾痛不欲生,就譬如她的闺蜜,是庄蕾亲自把前男友介绍给她的,这让庄蕾每每回想起来,就感到很恶心,把自己弄死的心都有。

2

有时候,日子特殊,庄蕾主动提出来让李默沙带朋友回家吃饭,李默沙就会很开心,像被母亲奖励了的孩子一样开心,和郝雯说。郝雯就怔怔看他一会儿,干脆利索说不去。

李默沙胖脸上的小眼睛锃锃地亮着,问为什么?为什么?问一大串,活像七八岁的孩子,好不容易有机会组织场游戏,却没人参加,沮丧得很。他完全意识不到郝雯和庄蕾的情敌关系坐在一起会很尴尬,在他看来,这俩都是他的好玩伴。

每每想到李默沙这大孩子一样的脾性,郝雯就伤心,是的,她是不想结婚,可她想要场一心一意的爱情,在李默沙这里,是要不到了。

就特别难过,特别心碎。

郝雯心碎的时候从不流泪,会拎起包,一声不响走了。

李默沙就说她小心眼,说看人家庄蕾!意思是庄蕾比她大度。

郝雯就转身说,庄蕾知道你睡我吗?

李默沙哑然。

郝雯说,但我知道她是你老婆,你是她老公,你俩睡了快十年了,我懒得看你们在我眼前一副恩爱夫妻的傻<\\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储\期刊\当代\2023年当代\造字\×.eps>嘴脸!

郝雯不去,李默沙也不高兴。李默沙一不高兴,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嫌庄蕾这菜做得不好那菜做得不地道,总之,庄蕾就没对的时候。庄蕾气得哭。李默沙也明白自己过分,把吃成了残象的一桌子筷子碗收拾起来,洗干净,跟庄蕾说晚上去酒吧找我。

李默沙跟庄蕾说晚上去酒吧找他,是想和她做爱的暗语,每每他们吵了嘴,李默沙想和好,就会这么说,庄蕾虽然未必去,但心里的气也会消掉大半。

因为酒吧打烊太晚,李默沙怕回家打扰到庄蕾和孩子,都睡在酒吧,只每周五,庄蕾把孩子送父母家然后去酒吧找他,在酒吧过夜,李默沙很得意,还没和郝雯好的时候,曾当着郝雯和她男朋友的面说过,他和庄蕾,在性生活上,完全是皇帝待遇,要妃子亲自送到皇帝的龙床上。

所以,周五郝雯从不去酒吧,回家,偶尔会想李默沙睡庄蕾的时候,是不是也兴高采烈的?如果是,他又为什么要和自己好?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早晨醒了,还会想,坐在床上,呆呆地,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很贱。自从和李默沙好了,郝雯去李默沙酒吧喝啤酒,都是现喝现结账,绝不拖欠,她不想让李默沙觉得,因为和他睡了,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吃他的喝他的甚至花他的。不,在经济上,她必须和李默沙切割得比好之前还要干净,只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是干净的。

为这,李默沙跟她急,吵过,嗓门巨大,完全不在乎别人会知道他们的奸情。

他觉得郝雯这是在寒碜他。

郝雯说你错了,我这是在尊重你也是在尊重我自己,如果你睡了我,我就可以免费喝你的啤酒,那我就太贱了,你也贱,跟拿瓶啤酒能换一炮的女人睡,你不觉得自己贱吗?真正的做爱是不收钱的,不收钱不是因为不值,而是完全出于欣赏,出于相互欣赏的性爱,是最高贵的,无价,我不卖,你也买不起,OK?

李默沙被<\\dtp-server\制作文件存储\期刊\当代\2023年当代\造字\9.7\手享.eps>得哑口无言,恨恨地低声说我操,表示心悦诚服。

他们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好,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了,唯独庄蕾还被蒙在鼓里。李默沙从没说过爱郝雯,郝雯也没要过承诺,好像日子原本就这样,将来也是。

直到有天凌晨,三点左右,郝雯和李默沙都睡下了,听见有人砰砰拍门,李默沙一骨碌爬起来,去配料间摸了把刀子就往外冲,都没跟郝雯说一声,好像吃准了拍门的是来寻仇的,更吃准了只要自己出手,对方就会屁滚尿流,然后,他把刀子一扔,滚到床上,搂着郝雯继续睡。

可郝雯醒了,从后面一把抄住了他的腰,说你干吗?

李默沙恨恨地说,找老子的事,丫是没死过!

那段时间,街斜对面也开了一家酒吧,总想压李默沙一头,奈何李默沙的酒吧开的时间长,人脉牢靠且旺,一时半会儿怕是压不下去,对方就经常找一些不三不四的社会人到李默沙这儿来捣乱,李默沙晓得,虽然怒,可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想树敌,但凡能忍的,都忍过去了,可深更半夜来砸门,李默沙忍不下去了。

郝雯说不能,如果真是斜对门找事,至少也得砸门,不会这么文明。

李默沙微微怔了一会儿,觉得也是,就大着嗓门问门外是谁。

没人应。李默沙就开骂了,说再不放屁他直接去干丫的。

外面才说是我。是庄蕾,带着哭腔。

郝雯看见,那么豪情的李默沙一下子就慌了,把刀子一扔,六神无主地问她,怎么办?

郝雯也喃喃说,是啊,怎么办?想象自己和李默沙将跟闺蜜和前男友一样被捉奸,郝雯的心脏就慌得瘫痪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默沙就推着她往里走,一直推到了堆放咖啡和酒的物料间,又把衣服鞋子一股脑扔进去,砰地锁上了门。

然后,郝雯听见李默沙开门把庄蕾拉进来,问她怎么突然来了。庄蕾好像在哭,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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