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课一会”到“理解世界”

作者: 李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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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婧

经济学博士,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国家级双语示范课《国际经济学》课程负责人,世界经济学科负责人

编者按:自 1986 年至今,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简称“首经贸”)留学生教育蓬勃发展,已累计培养了两万余名来自 90 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国际学生,有力促进了多元文化交融互通,构建起了开放包容、充满活力的国际学生培养格局。

“芬兰”,我们与世界联通的起点

如果一个人对着镜子看自己,今天和昨天的模样或许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当你翻开日历,会感觉白驹过隙、时光流逝。校园的树叶新生又飘落,落叶回到它的故土,一群群新来的留学生们正走在首经贸迷人的校园冬景里。此时,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说着带着故土味道的英文和我打着招呼。我已经工作了28年,转动眼前的地球仪,如果在我教过的留学生所属国家的位置上插上一面面小旗子,那旗子的数量应该已经有80多面了。“芬兰”,成为我们与世界联通的起点

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住在红庙校区。在这个迷你的校园里,有不少留学生。偶尔会在4号楼的课堂里有留学生出现。最早经济系派我去支持和芬兰的合作项目,陪着一群高大白净蓝眼珠的芬兰商学院访问团留学生去爬长城。我提前做了很多词汇准备,包括很多中国故事的英文版,但是真正和外国人面对面时,我才发现还是有那么多的内容听不懂,也才第一次知道手机除了叫 Mobile phone,也叫Cell phone。

芬兰留学生对中国充满好奇,他们说在来到中国之前,以为这里的人们还梳着长辫子,没想到北京是这么现代化。他们问我,中国人的“君子”到底是什么?我讲了一个美德,比如吃水不忘挖井人。但他们怎么也不明白我说的“井”,因为他们出生在现代化的赫尔辛基,无法想象挖“井”。

更让我惊奇的是,访问团里的学生都有工作。一个金发碧眼的女生穿一身灰色衣服,特别时尚、特别美丽。她说,这身衣服是她自己选布料,亲手裁剪和缝制的。后来我才得知,在芬兰的教育体系中,大学对所有人敞开,他们的教育不仅是念书,还有很多技能课。他们的教育是终身教育,很多人从书斋走向社会,又从社会回到书斋,然后再次走出书斋,回到社会。这样书斋—社会—书斋的循环让每个人都充满活力,看到希望,得到满足。

我被学校几次派到芬兰讲学,遇到过各类学生,有芬兰本土的,也有很多其他国家的,还有完全的上班族。如果学习国际商务,美国、法国、芬兰、德国等国家就要求学生在学习期间必须到国外的大学交流学习,不能只在自己国家的教室里,在自己的那张桌子上看地图、谈合同,做国际商务。

“圆梦”,有时候不仅仅需要努力

首经贸从2007年开始承担教育部的留学生英文项目。这让我有了和留学生深度交流的机会,第一次在首经贸给硕士留学生教课,带留学生写论文。

我的第一个留学生是来自喀麦隆的Habib Mohammed,中文名字叫莫海仁,他上课非常认真,思维敏捷。我也第一次注意到喀麦隆没有自己的货币,使用CFA(西非法郎)。他跟我分享了西非法郎的发行机制,面临的问题和未来发展方向,这让我耳目一新。

莫海仁会讲本族语,还会讲英语、法语、德语和阿拉伯语。在课堂上法语区的同学讲英语我有时候听不懂,他就帮我解释,他幽默的表达常令大家哈哈大笑。这个班有莫海仁这样勤奋聪慧的学生,课堂气氛总是很活跃,这也让我来红庙给留学生上课从“苦役”变成了乐趣。那一个班的学生来源非常多元,巴西、古巴、秘鲁、马里、喀麦隆,甚至有太平洋岛国密克罗尼西亚,也让我置身在这个多种语言,多种文化环绕的世界里。

与留学生们在一起,不仅仅是让我接触多元文化,了解五湖四海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培养留学生们的学术梦想,让他们成为真正的经济学人。我发现,莫海仁是一个有学术梦想的年轻人。我是他的学术导师。在他的毕业论文定选题阶段,我跟他说,我在做人民币国际化和资本账户开放的研究。他非常感兴趣,我提醒他这个题目非常具有挑战性,他很坚定地表示就要做有挑战性的题目。这样的年轻人,对于导师来讲弥足珍贵。他的毕业论文写作只有一年的时间,从理论模型到实证检验,我们一起经历了多次修改,多次向国内外专业同仁求教。莫海仁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对这篇论文非常满意,我认为它代表了国内留学生的最高水平。在这期间,莫海仁经历了父亲的病故,母亲车祸。他表现出非凡的毅力,高质量完成了他的学业。但是我很清楚,他的付出是多么大,他的求学旅程是多么艰辛。

我记得他毕业的那一年,首经贸开始承担教育部英文博士项目。莫海仁自然地成了第一届博士研究生。同期的还有来自孟加拉、博茨瓦纳和黎巴嫩的学生。遗憾的是,他在博士学习刚过一年的时候告诉我,他的眼睛出了问题,无法继续完成学业。他在叔叔的支持下医治眼睛,期间时而给我写邮件讲讲近况。2014年我在斯坦福研修时得知他退学了。再后来,他眼睛逐渐恢复,我给他写了去英国高校留学的推荐信,当时他虽然拿到了一个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但是受英国脱欧等事件影响,英国高校的国际生奖学金额度受到限制,他最终没能去到英国留学。他就开始申请德国高校,但是没有结果。不久他又开始申请美国高校,这次很幸运,美国一所知名大学给了他非常好的博士深造机会,他和教授说明了眼疾情况,希望延迟一年入学,待眼睛完全恢复后就读,教授欣然同意。他特别开心地与我分享了这个消息。我以为,他的学术梦想能由此踏上坦途。没想到,在他入学之前,签证被拒,因为他的家乡所在地发生了恐怖事件,所有来自那个地方的人都被拒签。他又开始想办法去另一个国家—土耳其。在这期间,他的未婚妻因为觉得他的人生太过颠簸而离开了他。没过多久,我收到他的一封长信,由于土耳其的不稳定因素,他也没法去土耳其留学。我给他写的最后一封推荐信应该是2017年,推荐他去意大利罗马二大学习。我那时已经不太关注他去哪儿了,只要能读书,就是好地方!我想对他说,Good Luck!(祝你好运!)

“地瓜”,也可以是经济命题

莫海仁的经历让我感觉一个人的命运和家庭、国家、世界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个人的朴素的梦想是这么难以实现。一个老师的能力是那么有限,我希望莫海仁的人生已经开始光明起来。此后,我对留学生更加关注,尤其是他们个人和国家的命运。从2017年起,我的论文选题和个人研究的关注点更倾向于民生。

远离自己的绝对优势,去做一个陌生的领域是不理性的,但是我坚信这是我需要的。我花了很多精力了解学生的国家背景和文化背景。在课堂中要求学生分享本国主要经济问题和经济事件,我继续给留学生硕士博士讲国际金融和中国概况等课程。“不知油米,不知经济。”在课堂上我让学生每天关注全球“油和米”的大事。

多米尼克是来自坦桑尼亚奥古斯汀大学的老师,我是他的博士生导师。在论文选题的时候,他说要写坦桑尼亚的地瓜和经济。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学生要做一个完全农业经济的选题。这和我从事的国民经济学(国家宏观经济学)完全不同。虽然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是要指导这样一个博士论文,对于我太有挑战性了。我和多米尼克在一次会议后讨论,他很认真地坚持要写地瓜经济的主题。我表示,我知道地瓜,但是地瓜和消费、地瓜和经济是否能支撑一个博士论文?而且,我不是研究农业经济的。他几乎恼怒了,他说:“I heard you are very tough,if you ask me to study exchange rate,you will kill me。”(我听说你对学生很严格,但是如果你让我研究汇率这种选题,无异于毁灭我)

老师和学生必须同心,特别是博士生导师。为了指导他,我开始研究地瓜,而且多米尼克要研究的还是黄瓤地瓜。我才得知坦桑尼亚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忍饥挨饿。地瓜对我们是粗粮,但是对于坦桑尼亚等很多国家却是果腹救命的食物。和多米尼克一起吃饭,他先要祈祷,然后吃饭,他吃得很少,一个饭粒都不会浪费,这一点和我一样。最后,我同意他写坦桑尼亚黄瓤地瓜对干旱地区小农户消费稳定的影响。开题的时候,他一说题目,课题组的老师们都很惊讶,但是等他讲完,大家都觉得是特别好的主题。

多米尼克在写作的时候总是说:“老师,我绝不会let you down(让你失望)。”多米尼克的数据完全是第一手数据,模型自己建,实证自己做。指导他写论文那两年,我几乎每天想着地瓜,到现在一想到地瓜就想起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是好学生,也一定是好老师,他的论文是我见过博士论文里最扎实的。他的答辩非常顺利,得到很多好评。我曾经对这个选题感到不安,现在因为这个选题,我拥有了很多美好的时光,乃至荣耀。

还有令人高兴的是,这篇文章在多米尼克毕业前投稿,到他毕业后发表在Global Journal of Emerging Market Economies(《全球新兴市场经济期刊》)上,作者是多米尼克和我。多米尼克回国了,很少来信,每次来信都会说,我不会忘记我的“Chinese mom”(中国母亲)。我知道这个称呼的分量,它不关乎辈分,不关乎年龄。毕业拍师门合照的时候,他说,真金不怕火炼,虽然炼的时候痛苦,但是出来的金子是好的!

黄瓤地瓜,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了。

理解,就是“理解世界”最大的意义

2015年我从斯坦福研修回国,这一年的研修经历让我理解了“让世界认识中国,让中国理解世界”的重要价值。出国学习、研究、讲学以及在国内从事留学生教学的经历告诉我,我们多么需要全球的视野。

有学者说,国家之间不是邻居,不是朋友,只有利益。但是做好利益的共同体,却需要理解对方,聆听来自彼岸的声音,需要用做邻居的心态、做朋友的真诚来处理国家之间的关系,实现共建、共商和共享。

一切想法可能都出于偶然。我发现在我的国际课堂上,外国学生从头三排开始坐,中国学生从后面第一排开始坐。中间是中空地带,这样的鸿沟是什么呢?我在调查问卷里问中国学生,你愿意和其他国家学生交往吗?他们回答“愿意”。同样的问题问留学生,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么如何建立一个桥梁跨越这个鸿沟呢?最开始,我和讲授《世界经济》的郝宇彪老师设想,期末本科生和留学生一起举办一个论坛,可以对话,或者是发表主题演讲。但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曾在经济学院从事国际交流工作的老师,讨论“双方愿意,但不交流”的问题。我提议搞一个“理解世界”国际学生学术论坛,中外学生都可以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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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干就干。在当时经济学院郝宇彪老师、赵灵翡老师、张冬洋老师、冯汐老师和国际学院全佳红老师的支持下,我们开始张罗第一届论坛。那是2016年的冬天,第一届主题是“Agriculture in My Country ”。报名、筛选、辅导、展示,论坛的举办受到了中外研究生的热烈欢迎。来自中国、法国、汤加、印度、肯尼亚等国的同学发表了演讲。参会同学热情特别高,他们对其他国家充满好奇。那天讨论到很晚,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很有收获。“油和米是多么主要,民以食为天!不是所有国家都有四季,不是所有国家都能种粮食。中国国土面积这么大,农业发展是重中之重。”这些观点被大家关注。

向前一步是不容易的。第一次举办论坛让我们感觉到了收获,于是我们举办了第二届、第三届,一直到2019年11月举办第七届。我们的题目从农业,拓展到了全球化、经济合作、直接投资、气候变化、贫困、土地和货币制度等主题。它成为了一个盛会,倡导“分享、包容、开放”的理念,成为学生分享研究成果、互学互鉴的平台,成为师生教学相长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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