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李昊:珠峰长新高登顶有来者

作者: 张琦 王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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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这次珠穆朗玛峰(简称“珠峰”)登顶冲刺,陈李昊用了半个月。2022年4月15日,陈李昊与十几名登山队员从海拔6500米营地出发,中途突遇大风,多名队员受伤,登山队不得不原路撤回。4月25日再出发,至29日,他们晓行夜宿,分别在5个营地露营。

30日凌晨2点,陈李昊开始登顶冲刺,他出发的营地海拔8300米,距珠峰顶海拔差仅500多米,但他用了近9个小时,10点50分,陈李昊站在了珠峰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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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李昊:中国地质大学(北京)土地科学技术学院测绘工程专业本科生,于2022年4月30日登顶珠穆朗玛峰,是2020年珠峰8848.86米新高度公布后,从北坡登顶的第一人。2023年入选第十七届全国“大学生年度人物”。

下撤,登顶任务取消!

珠峰登顶素有“南坡雪,北坡风”的说法,意思是从南坡登顶难在要踏过厚厚的雪,从北坡登顶难在要穿过冽冽的风。降雪和大风还会带来雪崩和急剧降温等灾害,百年来已让200多名登山者长眠于此。

2022年4月15日,陈李昊与十几名登山队员从珠峰北坡海拔6500米营地出发,途中就见识到了“北坡风”的威力。当他们穿着带冰爪的高山靴爬上高达400多米、坡度60至70度的北坳冰雪墙时,突然,晴朗的天空刮起大风,拴在一根垂直安全绳上的队员们被吹得摇摇欲坠。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才是“大餐”。下午4点多,登山队来到海拔7028米的北坳营地时,天色已暗。陈李昊和一位队友搭起一顶小帐篷,钻进去躺下还没睡着,忽然一阵强风嘶吼,帐篷被吹得翻滚起来。陈李昊挣扎着抓住背包,掏出刀子要割开帐篷逃出去,没想到旁边队友的身体砸了过来,和自己的身体“合体”,压住了翻滚的帐篷。陈李昊钻出帐篷一看,嗬,离悬崖不远了。再往旁边一看,其他队员搭的两顶大帐篷也被吹得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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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下撤!”登山总指挥一声令下,所有队员原路返回。天已完全黑了,陈李昊看不清路,脚底一滑从坡度60多度的冰壁上摔了下来,翻滚、撞击、腾空、下坠他眼前一片漆黑,只听见有人在身后呼喊,陈李昊猛然意识到,自己和另外两人都拴在同一根安全绳上,要是自己停不下来,3人都会掉进万丈深渊!

陈李昊拼了!他先是张开四肢,增加与冰面的摩擦力,再用脚上冰爪蹬住冰面减速。滑坠了几十米后,他终于被安全绳上的一个钉在岩土里的冰锥卡住,这才脱险。

这次大风中,登山队有多名队员受伤,全队被迫撤到当地县城休整等候。

其实珠峰登顶失败是常事,导致珠峰登顶失败的因素很多,甚至不止是天气和技术问题。前一年(2021年)陈李昊参加珠峰登顶也曾因故终止。那也是4月(每年4、5月,珠峰地区大风和降雪比较少,是攀登珠峰的窗口期),陈李昊和一支登山队从海拔6500米、被称为登山者起跑线的“前进营地”开始登顶,就在他们登到海拔7500米时,登山指挥部传来上级指示:因珠峰南坡的国家出现较重的新冠疫情,为防止被国外珠峰登顶者传染,此次珠峰登顶活动取消。

9小时冲顶

2022年4月25日,登山队接到指令:“登顶的窗口期又来了,马上行动!”

从4月25日至4月29日,登山队晓行夜宿,分别在海拔5800米、6500米、7028米、7790米、8300米5个营地露营。前两个营地有牦牛运送生活物资,可以使用煤气罐煮鸡蛋、熬粥、蒸馒头。而后3个营地牦牛上不去,队员们只能抓一些冰雪放进铝合金套锅里,用小型气罐烧水,泡上方便面或冲燕麦片、固体蛋花汤料等,再咬几口面包和香肠,就算一顿饭。

海拔8300米的突击营地在一个狭窄的斜坡上,是登顶珠峰前最后一个营地,远远望去,像一片悬在空中的风筝。从海拔7790米营地到突击营地,垂直高度只有500余米,多数登山者要爬8个小时,但陈李昊用5个多小时就上来了,回头一望,跟上来的队友只有3人。

他们搭起一顶帐篷,穿着厚厚的登山服钻进去和衣而睡。晚上,气温降到零下30多度。队员们半夜12点多就陆续醒了,醒来时几个人发现对方眉毛上全是霜。陈李昊端起保温壶想喝口水,发现壶盖结了冰拧不开,往石头上磕了半天才打开。

他们开始做出发前最后的准备;清点物资,穿上冰爪,戴上头灯,走出帐篷,排队待令。

4月30日凌晨2点,领队大喊一声:“打开头灯,现在开拔。”

海拔8000米以上是“生命禁区”,含氧量只有平原的8.5%,陈李昊头疼欲炸,两腿如灌铅。行进中要用头灯照亮,脖子一直低着,酸胀难忍。走了一会儿,氧气面罩出气口开始结冰,呼吸不通畅,要用一只手不断除冰。

登顶冲刺必过三个“台阶”。第一个是一座乱石耸立的岩石山,要从边上一条仅两个巴掌宽的小路绕过去,小路下面是黑黢黢的万丈深渊。陈李昊扶着岩石一步步挪着,不时侧着身走。如果走不稳,身子只要往旁一歪往后一仰,后果便不堪设想。

第二个是5米多高、几乎直上直下的岩壁,这是珠峰北坡登顶路线中最难的地方,只能单人通过。1975年,中国登山队员在岩壁上架设了一段梯子,被称为“中国梯”。33年后的2008年,又替换了新的梯子。当陈李昊抬脚踩上“中国梯”,咣当咣当直响。刚爬两步便晃得厉害,他用头灯一照,看见梯子不是用螺栓固定的,而是用绳子绑在凿到岩壁里的金属钩上。

第三个是一个不高的岩壁。来到这里时,陈李昊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达,忽然有些紧张。现在全靠自己了,他脱了厚羽绒手套,换上轻薄的抓绒手套往上爬。厚厚的雪地上,他开出一条清晰的路,减少了后面队员攀登的难度。

上午10时50分,陈李昊到达珠峰峰顶。峰顶全是雾,什么都看不清,安静极了。他安装好并开启随身携带的科研设备,设备上的接收机发出一串闪烁的绿灯。这时,峰顶的雾慢慢散开,阳光洒下来,远处群峰巍峨。

一路人

陈李昊登顶珠峰后,其他人随后抵达,并说:“赶紧撤,一会儿氧气瓶没氧了。”但陈李昊却想再等等,他要等也在此次登顶珠峰的爸爸。

陈李昊的爸爸陈刚是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教授,从事地壳运动监测研究,这个专业与防震减灾密切相关。刚上小学的陈李昊,经常看见爸爸背着大包小包和测量仪器出差,一去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陈李昊数过,从2012年起,爸爸去珠峰3次,去南北极各1次。2020年,他全程参与了中国和尼泊尔联合进行的珠峰高程测量,这次测量确定了还在缓慢“长高”的珠峰为海拔8848.86米。

爸爸是陈李昊的引路人。从高中时,爸爸就带着他登山,这些年父子一起登顶过多座高山。在攀登的途中,父亲一直保护着他。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被誉为“冰川之父”,有各种各样的冰塔、冰舌、冰洞和冰湖。在攀登慕士塔格峰时,从登山大本营(海拔4400米)上到慕士塔格峰,途经3个营地。早上,从C1营地(海拔5500米)出发去C2营地(海拔6200米)途中,陈李昊看见登山的人走得非常慢,人挨人排起长队,再听到有人喊“前面太慢了”,便“咔”的一下,解开拴在安全绳上的金属扣,快步超过前面的人,当看到C2营地一顶顶帐篷时,他突然感到心跳加快、两耳鼓胀、双腿发软,强撑着走进帐篷,一下就昏倒了。

爸爸和队友赶紧给陈李昊吸氧,并测量血氧量,发现他的血氧值在下降并出现脑水肿。爸爸和队友赶紧把陈李昊固定到防潮垫上,从山上拖回大本营,再抬到皮卡车斗里,凌晨4点多疾驰到海拔较低的当地县城。3天后,见儿子体能恢复,爸爸问:“想继续攀登吗?”陈李昊说:“我都爬到海拔6200米了,还差1000多米,放弃太可惜。再冲一下试试!”几天后,陈李昊和爸爸登顶成功。

随着陈李昊迅速地成长,父亲也越来越放手。2020年,陈李昊攀登了玉珠峰(海拔6178m)和世界第六高峰卓奥友峰(海拔8201m)。这两次爸爸没跟全程,只到登山大本营“探班”。

陈李昊:珠峰长新高登顶有来者3

在2022年的这次珠峰登顶,陈李昊已经青出于蓝,他领先父亲先登顶了。虽然应该赶紧下撤,但他还是想和父亲一起站在山巅。他把氧气阀开关调小,好使用更长时间。30分钟过去了,陈李昊只得向山下撤去。刚下了几十米,忽然看见爸爸上来了,他赶紧扶着爸爸再上峰顶,两人在世界之巅留下了合影。

陈李昊在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所学的测绘专业,是高考后父亲给选的。出野外,高海拔攀登是这个专业常有的事,陈李昊身上落下好几处伤。有一天,爸爸问:“后悔过吗?”陈李昊点点头:“您给我报测绘专业时,我就不大愿意;后来跟您爬山,吃不好睡不好时也怨恨过您。现在想通了,科学研究,比如您从事的与地震监测相关的研究,需要一代代人不懈研究和积累传承。我要像您一样攀登不止!”一旁的妈妈叹口气:“李昊越来越像爸爸。你俩是一路人!”

身为共产党员的爸爸鼓励儿子写入党申请书,他说:“年轻人的成长进步不能光靠父母苦口婆心,也要靠党组织教育。父母只能管一阵子,依靠党组织能管一辈子。”2021年5月1日,在一处帐篷营地,陈李昊借着昏暗的灯光郑重写下了入党申请书。

踏着学长登顶的足迹

在珠峰顶上,陈李昊打开了国旗和自己所在的共青团团旗,还有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校旗。学校有一句口号叫“无攀登,不地大”,从珠峰北坡第一个登顶的王富洲,就是该校毕业生。

20世纪50年代,英国和瑞士的登山队先后从尼泊尔境内坡度较缓的珠峰南坡登顶。但在中国境内的珠峰北坡,因瞬息万变的恶劣天气和陡峭的山崖、冰墙阻挡,1960年前还从来没人登顶,甚至有人倒在登顶的路上。西方人曾预言,想从北坡攀登这座“连飞鸟也无法逾越的山峰”,几乎不可能。还有人拿珠峰的归属权问题跟中国叫板:“你们中国人都没登过珠峰,凭什么说它是中国的?”

王富洲响应国家“中国人民要争这口气”的号召,与贡布、屈银华2位登山运动员,踩着另一位登山运动员刘连满的肩膀,在被称为“鬼门关”的珠峰第二台阶处,爬上5米多高的悬崖。他们背着比现在重4倍、容量却少很多的氧气瓶,在脚趾被零下30多度低温冻伤的情况下,一瘸一拐地于1960年5月25日北京时间清晨4时20分登顶,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从北坡登顶珠峰的壮举。

如今,踏着学长的足迹,陈李昊也成了珠峰北坡登顶“第一人”——珠峰新高度发布以来从北坡登顶的第一人。

一上地大,陈李昊便加入了登山社团“大地社”,“占高地、上高原、攀高峰”是社团的宗旨。为了更好地战胜山野,学校和社团的相关训练十分丰富,也很有科学系统性。比如为了准备珠峰登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陈李昊要完成增强体能和适应高山缺氧环境的训练:首先是腿部肌肉和肺活量训练,每隔2天跑一次1万米;其次是心肺适应能力训练,采用间歇跑,即快跑1000米休息3分钟,多次循环;第三是负重引体向上训练,锻炼肩和背的力量;第四是越野训练,重装徒步攀登北京鹫峰和香山鬼见愁,然后沿着60多公里的北京4环路重装徒步一圈;最后在珠峰登顶前,他们还到青海祁连山攀登岗什卡峰(海拔5254.5m),开展模拟珠峰环境训练,爬梯子、过绳结、下降、攀岩石,在那里呼吸仅有平原50%的空气。

对王富洲等创造的“无攀登,不地大”精神,陈李昊也有自己的思考,他认为有两条:亲自做,不怕苦不怕死。现在科技进步了,比如自己所学的测绘专业可以借助无人机、遥感卫星和传感器等先进技术,但到野外顶酷暑、冒严寒攀登高山野岭,甩开脚底板实地勘测,甚至冒死开展科考,仍然不能少。

就像此次珠峰登顶,冒着生命危险攀登时,陈李昊还在做一项科研,除了采集珠峰不同海拔的冰雪样本,他还携带了2部用于精准测量坐标、研究地壳运动的国产北斗设备,以开展高精度快速定位探测试验。登顶后,他打开设备,一串串的绿灯闪烁着,像是在世界之巅的歌唱。

责任编辑:张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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