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炜:渐入花境

作者: 刁雅琴 王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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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喀山时间 2019年8月27日晚,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即将举行闭幕暨颁奖仪式。一位刚参加完花艺项目比赛的中国男孩正惴惴不安地走向闭幕式场地,一整天了,教练都没见着,虽然自我感觉发挥不错,但他还是有些担心,难道是比赛“搞砸了”?

到达场地门口,男孩偷偷拉住了专家朱迎迎老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黄色制服问:“我的奖牌是不是这个颜色?”专家笑而不语,只说:“你自己进去看吧。”

进入颁奖环节了,当主持人念到花艺项目金牌得主时,屏幕上打出了五星红旗的图案,会场的音响里也传出了“China”!男孩心中的大石头总算稳稳落了地。他欢呼着,直接“飞”上了领奖台,眼眶噙泪,兴奋地蹦着跳着,完全忘了旁边工作人员提醒他“小心点、小心点”,那一刻,这位名叫陆亦炜的男孩只想尽情释放。

2019年,年仅17岁的陆亦炜摘得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花艺项目金牌

痴情花艺

陆亦炜的爷爷、爸爸都从事建筑业,妈妈是数学老师,遗传基因到了他这儿仿佛出了“岔子”,他打小遇到数理化就爱犯迷糊。初三“二模”后,他越发感到自己可能不适合应试教育,逐渐萌生了学一门自己感兴趣的职业技能的想法。中考时,陆亦炜选择了上海城市建设工程学校风景园林中本贯通(“中本贯通”即中职教育与应用本科教育的贯通,中职生在毕业后,可以通过转段考试升为本科。)专业。

花艺,原本在陆亦炜看来,是女生才会选的技艺。直到听说学长潘沈涵在第44届世界技能大赛花艺项目上摘得金牌,他才发现,原来男生也可以在花艺领域有所成就。2018年1月,16岁的陆亦炜正式学习花艺。听上去如此美好浪漫的技艺,其训练过程却苦不堪言。

很多花材本身带刺,再加上工具使用不熟练,陆亦炜常常满手伤痕累累。处理花材经常用到蜡封技术,手被烫、手背汗毛被烧成了家常便饭。

因为花粉过敏,爱不释手的花材很难“亲密接触”。每次训练完,陆亦炜的一双手臂早已密布一排排红疹,严重时还会伴随发烧。医生告诉他,过敏可能是遗传,无法彻底根治。放弃吗?当然不!他拿出“神农尝百草”的决心,戴着手套处理花材,用面罩防止吸入花粉,经常是药不离身,痒了就抹药膏,再不行就吃抗过敏药。随着对花卉知识的不断积累,他渐渐能更加熟练地处理这些令自己头疼的“过敏源”。

一年多后,陆亦炜被选拔进入中国花艺国家集训队,成为队中唯一的“00后”选手。他不负众望,在第45届世界技能大赛4天、19小时的比赛中,陆亦炜完成了花束、切花装饰、植物设计、新娘手捧、壁挂以及3个神秘箱等9个任务,惊艳全场。尽管前一年中国选手已获得该项目的金牌,但这一次,眼光挑剔的裁判,依然给他打出了高分。这个从零起步的少年,用不到两年时间,实现了摘取金牌的梦想。

从花艺到花境

2019年9月,陆亦炜进入上海应用技术大学风景园林专业,开始4年的本科学业时,遇到了从“花艺”到“花境”“现代景观艺术”两个门槛。

当初在上海城建工程学校学插花,陆亦炜的着眼点主要放在“花艺”上:把修剪好的花、枝叶和容器等制成花艺作品,再进行保鲜处理。用他自己的话说,“只比花店店员会得稍微多一点,顶多是一个高级花艺师而已”。

大一专业课上,老师布置园林景观设计作业时,要求完成前期调研、阶段性汇报、设计构思3个过程。陆亦炜想,成果好看就行了,何必绕弯子?我是“实干家”,直接拿作品说事!

调研时,陆亦炜没怎么上心,阶段性汇报那天,他感到脸上一阵阵灼热。有的同学去了上海市城乡接合部,针对拆迁农民把公共绿地当成菜园的问题,提出欲换园林景观,先换农民思想的设计方案。有的同学跑了多个居民区,针对疫情期间,居民局限在小区内,活动空间变小的问题,提出在小区内把零散的绿地统一规划,建设面积较大的公共绿地的设计方案。

反观自己的设计方案,陆亦炜认为反而成了一个花架子、空把戏。面对老师提出的两个问题,“道路改造形成高差后,遇到降水如何在道路两旁引流”,“园林改造后,如何设计行人常走的通勤路线,做到在欣赏绿化景色的同时,也能最快地到达目的地”,陆亦炜竟几次答不上来,被老师批评为“设计方案只求美观,不接地气,与用户需求有距离”。

“吃瘪后就得反思。”陆亦炜想,自己虽然获得了世界技能大赛金牌,但那只是对花艺项目的奖赏,离登上风景园林行业的顶峰还远着呢!如果沾沾自喜,原地踏步,将来大概率会断送自己的职业路途。

风景园林行业的顶峰在哪里?英国园艺师格鲁特德·杰基尔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玛莎·施瓦茨走进陆亦炜脑海里。前者是生于19世纪的花境设计艺术的创始人,她把多种植物组合在一起,通过艺术提炼和设计,形成三季有花,四季有景的园林景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她的“把有生命力的植物在地面上描绘多彩景观”的名言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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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是20世纪中后期创造现代景观艺术标志性人物,她把建筑、道路、停车场等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以及玻璃、陶土罐、五彩碎片、瓦片、人工草坪等生活中普通的人工制品,都作为园林景观的一部分精心设计,形成面向大众的现代城市新景观,她的“艺术就是生活”的理念风靡世界。

陆亦炜惊觉,园林景观不仅仅是简单地剪剪枝、插插花、种种树,植物与人们的生活空间可以产生奇妙的艺术光辉。如果不深入人们的生活现场开展调研,很难预想和解决生活中疑难杂症,也很难产生接地气的景观设计方案。

大二的studio课程中(培养建筑学、城乡规划、风景园林实现工程协同能力的校内实践环节),陆亦炜参与了老校区的校内公园改造项目。

这个项目主要是围绕保护古树名木展开园林景观设计。陆亦炜和同学们带着水平仪、测距仪等测量工具测算场地数据,精确到每个古树的位置和直径。院内有一条20世纪建造的石砖路,由于承受不住来来往往的人流量,有的地方已呈现出高低不平,有些石砖已松散或脱落。他们采纳老师的建议,重新选用木材铺装后,并把废弃的石砖收集起来,砌起一面历史文化墙,旁边建成草坪和休闲平台,成为串联公园两边的教学楼和宿舍的纽带,满足师生愉快踏上上课路程和平常聚在一起交流、闲谈的需求。

有的老师赞扬说,这个园林景观跳出了浮夸的设计,回归生活本身,以满足师生需求和期待为第一目的,做到了让每一个人都满意。

花博会萱草花

2021年6月前后,上海举办第十届中国花卉博览会。博览会筹备时,组委会邀请陆亦炜担任上海馆的花艺设计师。陆亦炜想,用什么花作为上海馆的主花材?花博会期间,恰逢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陆亦炜想到自己曾见过的一幅古画,画面上萱草花被比作母亲,旁边还有一首歌颂母亲的小诗。原产于中国的萱草,有近3000年的栽培历史。因其叶似兰花,花如百合,别称忘忧草。在许多中国古典诗画中,萱草都被赋予了“慈母”的意向,更被誉为中华母亲花。此外,萱草花与上海应用技术大学也有极深的渊源,自20世纪末以来,学校就一直致力于萱草研究,并在挖掘萱草的文化内涵、种质资源收集、新品种选育及其景观应用推广等方面始终处于国内领先水平。陆亦炜想,何不就以萱草作为创作元素,为建党百年献礼。

花艺与其他创作最大的不同,是有着严格的时间界限,花卉最佳观赏期通常只有两三天。既要保持花材新鲜,又不影响游客们白天的参观游览,设计组必须深夜施工,天亮前完工。

走进上海馆园区,观众眼前是成片的萱草园。随着脚步深入,能感受到园区从内到外充满了萱草元素。形态各异的萱草花通过外形、品种和颜色给人最基础、最直观的视觉冲击。再往里走,观众就能看到萱草花在不同场景下的运用了,有运用在传统插画中的造型,也有尝试将景观小品脱离出传统场景,移植到建筑中作出更新颖的设计。陆亦炜还大胆结合了西方的表现手法与技术,将萱草花运用到整个建筑外立面的设计中,效果很是震撼。

建党百年纪念日当天,陆亦炜与同学们完成了作品《100》。这件作品中的“100”字样由传统植物藤条——红柳手工编织而成,藤条上还点缀了许多形态各异的萱草花,远远望去,轻盈飘逸。

为了让进入园区的观众从不同角度都能看出“100”的图案,陆亦炜花了不少心血,他认为作品必须有一定厚度才能呈现其立体感与纵深感,因此需要用很多层“100”图案组合。为了把这些一圈圈编好的“1”和“0”支棱起来又不会散开,中间必须得用材料进行结构支撑。但带来的花材不够了,时间紧迫,有人建议用铁丝绑,陆亦炜坚决反对。一来那样做出的效果呆板不灵动,二来做花艺,本就为了表现植物的自然美,它不需要像工业产品那般精准、完美,塑料、金属这些人工元素越少使用越好。他们索性就地取材,从园区里捡来了好些枯树枝,去掉上面的烂叶子后,就是一根干净的枝条。枝条有些弯曲怕什么,要的就是那种天然的线条感。

7月1日清早收工后,陆亦炜坐在场馆里休息,碰到当天的第一批游客。喇叭里,导游向观众介绍这是来自上海应用技术大学研发的萱草花,接着又讲解萱草花的品种、文化内涵以及整个场馆的设计理念。听着耳边的话语,陆亦炜心中升腾起一种感动,“所有努力没有白费,我们的理念正通过导游的讲解源源不断传递给游客呢”。

蜂巢花园

随着对设计理念学习的加深,陆亦炜开始关注如何利用设计提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性,毕竟好的设计始终要服务于人,要落地。

2021年8月,陆亦炜参加了一项与同济大学同学合作的老旧社区改造项目。长久以来,中国人分外重视家庭环境,但对公共环境似乎爱护不够。小区绿地,在许多人观念中,每天路过即路过,有或没有都不重要。有什么办法,既能引起人们对公共空间的重视,又能利用其增强居民的互动性,还得结合花艺,传递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

虽说为老百姓服务,却没想象中那么顺利。一些居民感到费解,小区改造为什么不找专业设计公司,区区几个大学生,能搞出什么名堂?为了破冰,项目组的同学们制作问卷调查,跑了整个小区6栋居民楼的100多户人家,收集了近6成人群的有效问卷。

他们调查了居民在小区绿地的活动时间,考虑在恰当位置安装照明设备。陆亦炜还询问了居民对哪些植物过敏?有人对桃花香过敏,还有的对柳絮过敏,这些都被纳入设计的范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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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地选在哪?同学们发现小区一处绿化小角,虽然几近荒废,却仍是居民的集散地。白天来来往往的人就像蜜蜂一样不断汇聚在这里,天黑后又逐渐散开。大家一合计,就以“蜜蜂”作为创作灵感,设计一处居民交流活动中心。陆亦炜甚至迅速脑补出,可以将传统插花中用到的模块化元素运用进去!

传统小区的公共绿地,大多只作观赏使用,陆亦炜一直琢磨怎样结合更多的功能性。他仔细观察周边环境和居民的生活习惯,绿地旁有一处电瓶车充电站,于是想,应该会有一些接孙子上下学的老人,来这里等候电瓶车充电。他们就在绿地中央搭建了一个大的木质平台,这样老人能在这里小憩片刻。小朋友放学后,也可以来这里穿梭玩耍。

阿姨们除了带孙子、聊家常还爱干啥?晾衣服!居民区里的晾衣杆既铁锈斑斑又不够用,项目组设计出一些高一点的木制杆子,可以用来晾晒衣物和被子。陆亦炜还在场地中摆放了一些形似蜂巢的六边形框,它可不仅仅只是好看,慢慢搭高后,这些“蜂巢”就像一面衣服墙,也可以作为晾衣架使用。不仅如此,“蜂巢”还可以自由组合,居民想增添或是减少,都可自己动手完成。

在与居民的聊天中,陆亦炜发现这种老旧小区,常常会发生因为养花种菜产生的邻里纠纷。既然大爷大妈爱种菜,干脆专门辟出一片区域给他们。蔬菜怎么种才好看呢?根据中国传统园林设计理念,陆亦炜进行了合理分配。一些如葱蒜、青椒、白菜之类的必备菜,被放在靠前的位置。那些高的爬藤类蔬菜像丝瓜、南瓜等,考虑不能侵占通道,就被往后放了。

和同学们熟络了,一些颇有想法的老人开始给项目组提建议。有位退休的大学老师认为区域里摆放的凳子应该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因为常来这里的不仅有老人,还有小孩,五六十厘米高的凳子对他们来说有点高了。听了老人的话,陆亦炜马上动手,给小朋友制作了迷你版小凳。

也有不靠谱的,一位爷叔为了在阿姨面前彰显学识,非建议大学生们种一排樱花树,说那样好看。陆亦炜知道,从园林设计的角度,通常小花园是以灌木、花卉这种低矮类的植物为主,樱花树相对占地面积较大还易遮挡阳光。再加上樱花树成本高,又不易运输,每年落花、落叶的清扫也是个问题。但他并没急着否定,而是请老爷子加入到施工队,帮着完成一些简单的工作,让他逐步了解到项目组的设计思路。慢慢地,老人发现种樱花树的想法确实多此一举,就再也没提了。经过2个多月的设计、施工,陆亦炜和小伙伴终于用自己的巧思与行动为居民们构建出一个家门口的互动空间。

项目结束后,陆亦炜偷偷回去过一次,他发现“蜂巢”花园已经成为附近居民的“活力中转站”。小菜园变成了小区的网红打卡地。还有居民对“蜂巢”进行了有趣的改动,由于“蜂巢”是中空的,他们竟自发制作了许多宣传标语贴在上面,有“不要乱扔垃圾”“请勿采摘花草”……远远望去,花花绿绿的宣传纸煞是好看。

责任编辑:刁雅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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